不是弟弟妹妹们出事便好，何大松了口气，嗫嚅道：“我、我不想去，我已经十三岁了，再过两年就长大了，可以自立门户，就不去慈幼局浪费朝廷粮食了。慈幼局管束多，我在外头更自在。”
姚韫真小小的吃了一惊，何大外表看上去才十岁左右，没想到实际年龄十三了，她转头一想理解了，自己刚刚穿越过来的时候，原身也是这样，因着营养不良，年纪和外貌对不上。
“可是，你未来几年要如何度过呢？现下没了人帮衬，你的生意何以为继呢？而且，你一人独力难支，恐怕会受欺负。”
何大的生意无外乎是通过乞儿们来打探消息或者跑跑腿，只剩下他一个人的话，那么帮人打探消息是不成了，效率太低，跑腿的话，别人往往更倾向于找相熟的闲汉。
哪怕姚韫真照顾他，让他加入外送团队，亦只能基本满足他的三餐温饱，想改善下居住条件，按县城周遭的房价来讲，等于天方夜谭。
此外，他赚了钱，那些大乞丐们必定闻着味儿来了，何大孤身一人，打肯定打不过……
显然，何大并没仔细考虑过这些问题，或许偶尔想到过，可没有深入思索，只打算见机行事，过一天算一天。
一下子被姚韫真问到此处，他支支吾吾半天，愣是回答不上来，末了，唯有凝眉沉思起来。
姚韫真语气缓了缓，温和劝道：“你好好想想，是不是这个理儿？再说，等你成年了，慈幼局还会为你安排合宜的差事，难道不比你自己在外头找活干好吗？”
“不是安排差事，是直接把我安排出去了。”何大小声嘀咕了一句。
姚韫真耳朵尖，听清楚了，心下疑惑起来，莫非何大还有她不知道的苦衷。
思及此节，姚韫真略动了动眼睛，把何大扯到破庙的角落里，“好了，你轻声点，他们都听不到了，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否则，为什么不肯去慈幼局？”
何大回头望了望站在庙里的众人，扭扭捏捏了一会子，到底还是开口说道：“姚老板，我明白你的好意，我也并非那等不识抬举的人……只是，我听说，慈幼局里的女孩子，长大了是任由他们婚配的吗？那不嫁人、打算出来做工成不成？”
姚韫真立即意识到了她的未尽之言，心头一惊，啥玩意儿？她这双招子真是白长了，相处这么久，愣是没瞧出来何大是个女娃啊！
何大不想成亲也不难理解，她常年混迹在社会底层，只怕各种情况都见过一些，为人极有主张，不乐意嫁人再正常不过，而且慈幼局筛选家庭背景，可没说筛选人品，跟开盲盒似的，全看运气。
何大年岁已长，想要养女的人家大多不会选择她，剩下的就是成为养媳。
不过，在宸朝，大多数女子的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慈幼局只是代替了孤儿们的“父母”一职，若是真的养父母，他们做的选择，也往往有对有错。
譬如徐德本，他难道不疼徐兰娘吗？难道不是全心全意想为徐兰娘寻个好人家？结果呢？千挑万选的姚士弘，表面光鲜，内里并不可靠。
目前最关键的是，何大不进慈幼局，在外头未必会更好，眼下凭借着她遮掩的本事、外加年纪小没发育能糊弄一下，来日她年纪大了，真实性别总会暴露，届时，多半会被人盯上。
去慈幼局是开盲盒，在外面就大概率得面对真实的黑暗了，决计不成。
姚韫真把里头的关窍和她掰开揉碎了一说，何大听进去了，垂头丧气道：“既然如此，那也没别的办法了，我还是进慈幼局吧。”
“别灰心，离你长大还有时间，我试着运作运作，看能不能除了婚嫁外给女孩子们多个选择。你有没有要带的东西，收拾一下，我们去慈幼局吧。”姚韫真安慰道。
何大点点头，没有继续颓丧，乖乖地转头去收拾自己的重要物事来。
趁着这个空隙，姚韫真回到了方君寿身边，后者正在庙门口当壁花。
她走过去，壁花就活过来了，笑着说道：“姚姑娘，都劝好了？”
方君寿为人相当上道，既没有追问何大为什么早先不去慈幼局，也没有问姚韫真如何劝动的她。
看看人家的觉悟，无怪乎她不排斥跟他一起来。
“劝好了，她收拾一下东西，我就带着她回慈幼局去，方公子回程后自可去忙，多谢你出手相助了，改日请你去甘棠试一试新品。”姚韫真礼节性地套了一句，随即紧锣密鼓地旁敲侧击起慈幼局的未来，“方公子，说到慈幼局，我有一事不明，可否请你为我解惑？”
方君寿：“姚姑娘但说无妨，我定不藏私。”
姚韫真点点头，“我知道慈幼局养大的孩子，男子呢会给他们安排差事，女子呢往往成为人家的养女或者养媳，有没有先例是给女子安排差事的？譬如绣庄的绣娘、饭馆的厨娘之类……”
方君寿瞅了瞅她，眸中掠过一丝迟疑，“姚姑娘，绣娘需要刺绣技艺，慈幼局应当只教最基础的女工吧，至于厨娘，也是一样的道理。”
姚韫真颔首思索，“方公子说得有道理，而且，若教得深了，慈幼局的名额少不得又炽手可热起来……”
到时，慈幼局里又将重演关系户才能进的戏码，她费一番心里整肃起来的局面白干。
毕竟，如今不像现代，网络平台上搜一搜教程，就能学到很多东西。大多数技艺，宸朝的人都会作为不外传的秘密，仅传给家中的子孙，免得教出了徒弟饿死师父。
她一开始想得简单了。
方君寿无意识地将目光投向远山，轻声道：“姚姑娘，你有没有想过，其实慈幼局里的很多女子，她们本身真的想出来做工吗？纵然有，不会超过一手之数。你若帮帮谁，作为钱谷幕僚，还能找不到机会吗？”
姚韫真心中不由得叹惋，是了是了，成婚生子、抚育后代、操持家务，这是绝大多数宸朝女子的一生。她们接受到的教育、所处的社会氛围都指向这条路，哪怕有何大这样的例外，想来也并不多。
她不是救世主，只是县令的钱谷幕僚之一罢了，只能在方县令的任期内，最大限度地利用手中的权力去为她们周旋一二，旁的实在力有未逮。
何大今年十三岁，还有两年及笄，算算刚好能帮她周旋一下。
姚韫真心中有了计较，偷偷摸摸把消息告诉了何大，叮嘱她及笄前得知会自己一声，方便运作。
何大胸中大石落了地，眼神亮晶晶地看着她，“多谢姚老板！我一定记得！”
姚韫真点点头，“嗯，你在慈幼局好好学，能学到什么就学什么。”
何大兴高采烈地连连应声，姚韫真送她进了慈幼局，和管事交代后，便回县衙了。
她今天的活计全干完了，为免有突发事件，还是去县衙走一趟比较好。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今天从方君寿那儿得了点消息，姚韫真总得对他爹的事情上点心。
姚韫真还真没白回县衙，她甫一踏进幕僚房，姚士弘就急吼吼地走到她面前，“你怎么才回来啊？方才县令大人派人来找你……找我过去，你不在如何使得？”
姚韫真瞥了一眼他背后的两个代书幕僚，梅伟诚和魏丰表面上在忙忙碌碌，实际上四只耳朵竖得老高，认真地留意着他们这边的动静。
姚韫真扬起一道温和的笑容，“还不是您那药的事儿？大夫新开的药有点贵，头一次我得带着寒梅她们煎，否则怕做得不好，损害了药力。”
姚士弘微微瞪眼，死妮子，又在诋毁他！
姚韫真丝毫不受他影响，“不是说县令大人找您？走吧，我陪您去，免得您身体不适，没人照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