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学子见慈幼局管事如此作答，亦没有抓着不放，只颔首沉思。
管事以为逃过一劫，一口气刚刚放下，那个在他耳中宛若鬼哭的声音再度响起，“晚生有一事不明，还请管事指教。”
慈幼局管事的心又悬了起来，偏生面上还不能泄露分毫紧张，得强行堆出和善的笑来，“指教不敢，公子只管问便是。”
青衣学子点点头，“慈幼局中怎的不见婴儿啼哭声？难道最近没有人丢弃孩子吗？”
他一说，众人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一路走来，果真没有听到任何婴儿的啼哭声。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学子们大多知道婴儿在的地方免不了哭闹之音，而慈幼局作为收容婴儿的所在，居然没有半点哭声，属实怪哉。
管事的背心又暗暗冒出汗水来，近来确乎没有收容婴儿，趁着县令没注意，大家都想多从慈幼局拨款捞点，有了新婴儿，岂非要配新奶娘？哪怕早早断奶，也要有个婆子照顾，一点不省心。
以上种种，自然不足为外人语，他唯有不停给打掩护找理由，“有，但蒙县令大人教化，弃婴屈指可数，小的怕此回惊扰到大人一行，早早让婆子们抱去别处安歇了，并不在此间。”
方君寿微微垂眸，嘴角嘲弄地牵动了一瞬。
方县令心里赞同管事的做法，他也不耐烦听小娃娃哭闹，面上却露出一丝不虞，“唉！既然说要带众学子们来见见，你如何自作主张、画蛇添足呢？罢了罢了，下不为例。”
管事忙弯下腰连连应是，青衣学子依旧不曾追问这个话题，抬抬手放过了。
简单的小插曲过后，方县令的慈幼堂一行终于圆满落幕。
他原想直接搭着儿子回家，谁知方君寿却冲他轻轻摇了摇头。
得了，儿子又干自己的事情去了，他自己回去吧。
方县令乐呵呵地回家，美美地睡了一晚，次日到县衙，本以为会迎来一番夸赞，结果幕僚们一集合，除开梅伟诚、魏丰捧了他一场。
提出建议的姚韫真和刑名幕僚齐志用都一副沉默寡言的样子，若有所思，连一向喜欢溜须拍马的姚夫子也欲言又止。
方县令高兴的情绪登时烟消云散，他随口找了个理由打发走梅、魏两个夫子，郁闷地问道：“你们为何这副模样？出事了？没人来知会本官啊！”
姚士弘开始装鹌鹑，姚韫真和齐志用面面相觑，末了，后者迟疑地开口道：“大人，您来前，公子先来了，他让我们调出过往慈幼局的记录，怀疑里头可能、可能有些古怪。”
方县令听得大皱眉头，“古怪？什么古怪？他人呢？现在哪儿去了？”
姚韫真回答，“公子去慈幼局暗访了，才去了不多时。”
“暗探？”方县令一头雾水，暗探什么？慈幼局就一些娃娃，还能藏着什么好东西？
不过，饶是他心中万般不解，到底还是没有表露出来。
反正是他亲儿子，总不会害他的。
只是……
方县令担心起来，“姚姑娘，倘若慈幼局真有问题，那我昨儿不是白跑一趟了？还闹这么大阵仗，累得慌！”
姚韫真瞳仁往右转了转，向他含笑解释，“怎么会呢？您瞧，您才上任一年，慈幼局就算有问题，跟大人您的关系也不大啊！相反的，您作为找出问题的人，还能趁机向外宣传一番自己的英明神武。比如说您本来打算抚恤孤幼，谁知去了慈幼局，竟意外发现了里面的弯弯绕绕……最后，您慧眼如炬，为民做主，铲除了邪恶势力、咳，我是说，偷奸耍滑的小人。
不过，以上都建立在慈幼局确有古怪的基础上，假如公子暗探归来，发现虚惊一场，那么，就按原来的谋划走，大人您横竖都不会亏的。想必，公子亦是考虑到了方方面面，才会做出暗探慈幼局决定的。”
齐志用瞅了她一眼，当真是青出于蓝胜于蓝，做女儿的比爹会投上官所好多了，未来压过她爹一头，迟早的事。
方县令一拍桌子，赞赏道：“好好好！还是你脑子灵活，那就这么办吧，你们先回去做事，一切等君寿回来再行处置。”
众人各自回到幕僚房干活，姚士弘在路上抽空阴阳怪气了姚韫真一句，“往常为父怎的没瞧出来，你也很擅长拍马屁嘛！”
姚韫真矜持地颔首答道：“有其父必有其女，彼此彼此，我还得向您多学。”
姚士弘被噎了一句，拂袖而去，哼，好男不跟女斗！
一直到他们去膳馆用过了午食，方县令那儿都还没传来召人议事的消息。
姚韫真心下纳罕，不应该啊，算算时间，方君寿差不多要回来了，难道被慈幼局绊住了手脚？
说曹操曹操到，她刚想着此时，方县令那头通传的小厮就来了。
她跟姚士弘刚踏进门口，就一眼瞅见了方县令隐约带着怒气的神色。
方君寿坐在一边，面色平静，不过他向来都如此，无法作为参考。
姚韫真也没有多猜测，左右等人齐了都要说开的，省点力气。
齐志用来得最晚，不过他事情很多，历来都是衙门里最忙的，没人会揪着这点不放。
方县令看到幕僚齐了，就朝方君寿点点头。
方君寿起身说道：“诸位，请你们来，是为了商议慈幼局一事。方才我去暗中探查了一遍，发现许多蹊跷之处。第一桩，昨天我们去慈幼局，管事说为了清净，婴儿都送去外面了，可我今日却从里面的下仆口中得知，局内压根没有婴儿。同时，我命人偷偷潜入其中，所见的稚童远不及昨日多。
第二桩，我查阅了往昔慈幼局的文书，从上面发现了收婴儿地点的位置，又亲自去看了看，那里不光没有收婴所用的篮子，并且像许久未开一般，蒙尘甚多。”
齐志用狠狠地蹙起眉头，“前后对不上，这里头多半有猫腻，姚夫子，慈幼局每年的支出都是正常的吧？”
姚士弘忙点点头，“我不记得有过延迟或者缩减，应当都是正常的。”
齐志用颔首，“那就没错了，既然都是一样拨款，为何慈幼局不收容婴儿？这钱究竟去了哪里，流进谁的口袋？”
姚韫真做出宛如此刻才大梦初醒的样子，沉声道：“小女也想起一桩事情，我家中不是开了间糖水铺子吗？就在杨柳街上，那条街上时常出现小乞儿，瞧着年岁都不大，且手脚齐全……慈幼局为何不收容他们呢？”
方君寿的目光如鹰隼一般掠过她，意味深长道：“哦？杨柳街？”
姚韫真总觉得他话里有话，估摸是瞧出来点什么，但没关系，她做的是双赢买卖，被发现了也不怕。
“正是，杨柳街。大人，若查出来慈幼局有问题，惩处奸滑小人后。倒是可以将小乞儿们收入慈幼局，增加您一心为民的声望。”
方县令捋着胡须点点头，“姚侄女说得颇有道理，否则，慈幼局里头没娃娃，我不好对上官交代。齐夫子，这如何查慈幼局的事儿，还得交给你来办。我们商议商议……”
姚韫真见他们要聊公事，带着没眼色的姚士弘撤了。
齐志用经验丰富，要理清慈幼局的事情并不难，只待他们动手，慈幼局的事情就能够告一段落，旧貌换新颜。
她亦可以替小乞儿们松一口气，不用担心风餐露宿，不用操心病后的求医问药，可以像千万个普通古代孩子一样，安安心心地长大了。
唯一需要考虑的就是，她该重新找哪些闲汉来承担甘棠记的外送业务好呢？或许找些妇人来帮忙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