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士弘消化了好一会儿自己在方县令心中的印象,无妨,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他仅仅是没遇到自己的伯乐罢了。
姚韫真最终说出了自己准备好的答案,“大人,那不若给慈幼局送些抚恤物资去?听闻慈幼局中多是无父无母的孤儿,只要操作得当,一样能达到效果。”
方县令从犄角旮旯里使劲儿回忆,“慈幼局啊……哦!那个每年都得拨一笔款项出去的慈幼局对吧?甚好甚好,你细说,如何操作?”
姚韫真继续说:“我刚刚突然想出来个法子,您不如带上物资,再组织县学的学子们一起去慈幼局参观,这样,一来可以让他们切实感受民间疾苦,了解朝廷设立慈幼局的苦心,二来,参观结束后,自有他们为您吹捧,一举两得。”
方县令点点头,“不失为一种方法……县学的哪够啊?我瞧把青山书院的也拉过来,他们做文章和诗有一手,不对不对,其他的书院不好交代,未免过于偏颇,让他们都来吧。”
都来看看慈幼局的成果,然后使劲儿夸他!
姚韫真迟疑片刻,“大人,慈幼局约莫装不下这许多人吧?”
方县令一哽,失望道:“当真?那、那唯有削减名额了。”
末了,方县令尽可能多地安排了满满当当一堆学子,挑好了日子,让人传达下去,意气风发地准备接受未来的赞美。
姚韫真献策完毕,又退回幕僚房处理钱谷案件去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他们简单几句话讨论敲定,却叫当局者慌了神。
回到幕僚房不久,姚士弘出门去办事了。
姚韫真没安稳多久,就从余光见到梅伟诚自门口进入,拍了拍袖口,状似无意地走到她桌案前搭话,“姚姑娘,忙着呢?”
瞅他的样子,估计收了别人的好处,来帮忙打探打探。
姚韫真抬起头,“是,小女替爹理一理卷宗,他说待会儿要用到。”
“哎,你爹还真是身娇体弱,连卷宗都要交给你来理了?歇一歇,我帮你啊!”梅伟诚热情地伸手。
姚韫真收起卷宗,“不敢劳烦梅夫子,我爹交代了,不许我偷懒,假手他人。他去办事,很快就回来。”
梅伟诚收回手,钱谷案子繁琐,他其实就嘴上说说,本心并不想管。
他啧啧两声,“姚夫子对你太过严苛了,如花似玉的大姑娘,怎的这般不心疼?换作是我女儿,早捧在手心当宝了。对了,我听说,大人过几日要去慈幼局,他去那儿作甚啊?”
姚韫真一脸懵懂,做足了不谙世事的模样,“我爹提议的,说是有利于大人的官声。他原打算让大人下乡去抚恤乡里老幼,可碍于时间太长,没法在宵禁前回来。为着大人的安全考虑,就换成了去慈幼局。
这回还要带上县学和各书院的学子,让他们好好感悟体验一番。梅夫子,慈幼局你可去过吗?里头的孩子们看上去都怎么样?”
梅伟诚打了个哈哈,“我?我没去过,我不过是个代书幕僚,哪里去得?老人育婴、流丐饥民这是钱谷幕僚的分内之事,归你爹姚夫子管。”
姚韫真颔首,“原来如此……”
梅伟诚得到了想要的消息,便不耐再和姚韫真虚与委蛇,赶紧找个借口溜之大吉。
姚韫真看着他的背影,嘴角微微扬起,随即又埋头继续处理起手上的事情来。
……
檐上日月交换几轮,转眼间,方县令期待已久的慈幼局巡查日到了。
当天,为了拉进和学子、孤儿们间的距离,他特地换上了一身朴素又不失质感的长袍,端出了十足的亲和姿态。
获得参与本次活动名额的学子们见状,放松了几分,看来县令大人并不喜欢拿捏官架子。
众人在县衙门口简单整理了一下队形,一行人浩浩荡荡朝着慈幼局的方向走去。
路边的百姓不由得驻足观看。
“好多读书人啊,他们这是做什么去?”
“不知道啊,咱能跟去凑凑热闹吗?”
“不成不成,你没见着衙役吗?”
百姓的话刚一落地,得了县令吩咐的衙役就迅速高声回答,“县令大人要去慈幼局抚恤幼儿,你们想跟着去看的,不得喧哗,不得冲撞大人。”
“县令大人?”“你听清楚了吗?县令大人要去慈幼堂?”
围观的百姓纷纷交头接耳,试探着跟上队伍,发觉衙役只是扫了他们一眼,没有做出驱赶动作,便放下心来,三三两两跟着队伍去看个热闹。
方县令要博一个官声,方方面面都考虑到齐全,特地挑了百姓们忙完上午的活后,他再出门。
如此,前头县令和学子们开道,后面爱看热闹的百姓跟随,倒成了县中一道别样的风景。
不多时,方县令一行人便抵达了慈幼局,慈幼局的管事早早在门口等着,一看到他出现,赶忙上前迎接。
管事显然做好了一定准备,他引着方县令走过慈幼局的每一间屋子,每个地方都能引经据典一番,讲得头头是道。
方县令听得心中满意,他身后的学子们亦频频点头。
大家转过一圈,管事就带着慈幼局收养的孩子们出来拜见县令。
孩子们站成三列,以男孩居多,齐齐整整的,身体结实,面色红润,一瞧便知养得不错。
方县令点点头,和善地问了问他们平常吃的穿的可有短缺,孩子们一一作答。
学子们见状,有那懂得看眼色的,已经连连对县令拍起马屁来,听得方县令畅快不已。
方君寿亦在学子中间,他凝视着孩子们的反应,直觉有几分不对劲。
但眼下……他望了望左右的学子,外头聚集的百姓。眼下并不宜戳破,还是等回去再和父亲商议。
方县令成功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效果,命人将物资抬进慈幼局后,准备率众人打道回府。
谁知人群中冷不丁响起一声质问,“县令大人,晚生听闻慈幼局向来会设置一个隐秘的收婴地点,不知在何处?可否带晚生一见?”
方县令怔忡片刻,循声望去,学子们纷纷向两边散开,露出发声的人来。
方县令定睛一看,是个眉眼平平、身穿青色文士袍的书生,瞧着不过二十来岁。
既然是治下的学子,他难免和颜悦色几分,“自然可以,本官差点忘了,多亏你提醒。”
青衣学子拱拱手,称道不敢。
方县令扭头对慈幼局管事说道:“管事,劳你带我们去看一看了,学子们心系家国,更怜惜孩子,难免想要多了解几分。”
慈幼局管事的背上却不由得窜起一股凉意,收婴儿的地点?他根本不知道,那位大人没交代啊?
往年,慈幼局并不对外收容婴儿,都是熟人内部消化,婴儿少了,上上下下能侵吞的油水就更多。
他们巴不得婴儿数量屈指可算,哪里还记得什么收婴儿的地方?
管事冷汗涔涔,支支吾吾,“这、这,收婴儿的所在是隐秘之事,不好随意给外人知道,否则那些抛弃孩子的父母会碍于面子,不把婴儿送来,直接丢在荒野上了。因而,小的请大人恕罪,不能带您和诸位学子们去那里。”
他嘴上这一套虽然无懈可击,但神情上却错漏百出。
方县令看不出来,方君寿却瞧了个清清楚楚。
他扫了眼青衣学子,这慈幼局,果真有猫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