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家的人不由得额上生汗,背后发凉,他从衙役手中接过黄历,颤颤巍巍地看了一眼,待看清上头的字,恨不得当即昏过去。
二月二十九!
永平二年竟是个闰年!二月的最后一日不是二十八,而是二十九!
穆家的中间人和见证人都围了上来,瞥见黄历上的日期,登时面色如土。
方县令见他们如此情态,冷哼了一声,“曹家子,你也拿去四处传阅看看。”
曹家那边的一干人等瞧见穆家一方脸色巨变,心中既畅快又好奇,得了方知县的允许,忙不迭一个个凑过去看起来。
“哎呀,原来永平二年的两月份有二十九天!”
“穆家的,你们的地契上写的是二十八日,怎么却说是二月的最后一天定下的?”
“还能为什么?前后不一,欺负人家葛鸿福死无对证,来曹家骗地呗!”
曹家的人七嘴八舌,把穆家众人贬了个底儿掉,穆家那头面色可有看头了,白了又青,青了又红。
方县令见时机差不多,拍了拍惊堂木,开口道:“尔等不可喧哗,叽叽喳喳的,像什么样子,把公堂当你们家?穆家,你们还有什么要说?为何地契上的时间同你们的说辞对不上?”
穆家的人冷汗涔涔,急忙辩解道:“大人!求大人明鉴,永平二年离如今太远,草民一时记错了也是有的,并非存心隐瞒!”
给他作证的人亦纷纷喊着相隔太久,脑子不灵活,出错了。
方县令将他们的样子尽收眼底,“哦?记错了?从时间上来说,也不是没有可能。穆家的、曹家的,你们还记得第一回来县衙争这块地是什么时候吗?”
曹家的人赶紧抢话,“小民记得,小民记得!是葛鸿福死了,我们让人去接手他的地,和穆家对上了,才闹到县衙来。距离买地的时候,大概有三四年了。”
穆家的人被他抢白,亦无话可说。
方县令点点头,“你们比穆家迟了一年买,依照他们算,合该是四五年。我且问你们,你们真就心善至此,这几年内的收成都给葛鸿福留着了?”
曹家的人自豪地拍了拍胸,“县令大人,您只消让差爷们去我们村附近打听打听,我们曹家老祖宗一向心善,帮扶邻里众多,可不是那等黑了心肝的人!葛鸿福原先曾在我家做工,好歹有几分香火情,我家老祖宗这才买了他的地,又让他耕种。
对了,他的丧事也是我家和里长帮着操持的,一去村子里问了便知。”
方县令颔首,“你说的,本官自会让人去查验,如有虚言,必定治罪。穆家子,你又如何说?”
穆家的人心虚地低下头,“呃,大人,葛鸿福是我家中一门远房亲戚,我家长辈这才收了他的地,还许他在其上耕种至死……”
方知县奇怪道:“既然是远亲,活着便罢了,为什么他死后还不替他操持丧事?依曹家子所言,丧仪由他家和里长操办,你家长辈那时又在何处?”
“这、这……大人,我们那时举家探亲去了,不在村中。”穆家的人随口扯了个谎,反正天长日久,县令也不可能调查得到他们一家究竟有没有探亲。
方知县知道继续追问没有意义,就把话绕回原点,“远亲死了你全家刚好出游,买地的契书日子也恰好记错,次次都是这般凑巧,你们穆家倒是走运得很哪!
言归正传,穆家子,除了记错这种无处可考的东西,你还有没有真凭实据来佐证你的说法?买地并非小事,光光记错二字未免过于轻描淡写了吧?”
穆家的人……当然没有证据,他们能走通路子弄出张官府的红契来就算很好了,哪里还有什么证据啊?
事关前前……数不清是前多少任的县令内治,方知县不好多做处罚,最终把地判给了曹家,又申斥了穆家人一顿,这桩延续多年的争地案,算是圆满解决了。
方知县兴奋地回到堂后,对范老夫子大加赞赏,“夫子,果然没错!您是没看见,指出日子的谬误后,那穆家子脸色瞬息间变了好几变,和咱们在京里看过的川剧变脸一模一样。一准儿是他家见远亲死了,想要昧下地,谁知道地早有主了,这才延伸出一桩长达十几年的官司。”
姚士弘也跟着他拍马屁,“范夫子真是心细如尘,智慧过人,我远远不及啊!您的眼力和见识,哪怕我习得一星半点,亦受用终生了。”
范老夫子的嘴角抽搐了两下,“好说好说。”
知道幕后真相的方君寿不由得抬起袖子,遮去唇边的笑意。
范老夫子幽幽地扫了他一眼,转头正色对方县令说:“大人,我不日就要辞馆回乡,有几句话想私下跟您和公子说。”
方县令刚处理掉一桩难事,心情大好,“好啊,请夫子移步书房吧。”
县衙的书房内,方县令坐在上首,方君寿和范老夫子一人一边落座。
“范老夫子,您要说什么?”方知县浮了浮茶杯盖子,抿下一口茶水。
范老夫子凝眉措辞了几息,缓缓说道:“大人,其实今天地契案的端倪,不是我发现的,破局者另有其人。”
方知县眼前一亮,“那是何人?竟如此聪慧,他愿意来做幕僚吗?姚夫子不擅长破案,若他来了,正好补上这个缺口。”
方君寿浅浅勾唇,“她自然是愿意来当幕僚的,人也有颇有本事,端看父亲愿不愿意不拘一格降人才了。”
方知县奇怪道:“君寿,你知道这幕后之人的身份?不会是你吧?你可不能给我来当幕僚,未来去科举做官方为正道。”
范老夫子清了清嗓子,“大人,不是君寿,不过这人,君寿也认识。”
“君寿也认识?莫非是他游学时遇见的能人?”方县令不耐烦像无头苍蝇一般到处猜测,催促起来,“哎呀,君寿,夫子,你们就别卖关子了,快告诉我,他到底是何人哪?”
方君寿跟范老夫子对视一眼,前者郑重开口说道:“她便是为我们献上海氏急救法的姚姑娘,姚韫真,您曾见过的姚夫子长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