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韫真接过两份地契,细细查看,土地位置、卖家买家、中间人等等一应写明,曹家是承平三年六月初九买的地,穆家是承平二年二月二十八买的。
依照先后顺序看,是穆家买地在前,曹家在后,可两家的地契都不假,加盖了彼时的官印,不能简单地凭借时间顺序来确认土地归属。
这不能不说是当年官府的纰漏,如今时隔太久,要再返回去寻当年的记录,难上加难,即便找到了,大多数可能还会字迹模糊,平白做无用功。
曹穆两家的地契之争,其实在第一次闹上公堂的时候是最容易破解的,费神往回倒几年,去找一找承平二、三年的记录便可。
或许那时的县令认为有点麻烦,地契之争非人命大案,判出结果了也无甚可以凸显自己的地方,费时费力不值当,就搁置下来。
他一搁置,后头的知县不是有样学样,跟着拖延,就是欲待要判个结果出来,可碍于时间久远,证据难寻,有心无力。
拖来拖去,就拖到了方知县这任,范老夫子见地契案颇具挑战性,寻思着让姚士弘和姚韫真多学多看,便受理了下来。
“唉,老夫终究还是托大了,本以为能叫你们多见识一番。如今看来,想得太美了。”范老夫子叹了口气。
姚韫真放下地契,不死心道:“夫子,眼下唯有让人去查问地契上相关的人员了,虽然,往年想判结此案的县令大人,多半已经派人去调查过……”
而结果十分明显,若他们调查出了端倪,这曹穆两家的案子怎么还会留下来呢?
范老夫子点点头,“他们查他们的,我们既然接了案子,不能轻忽,还是得叫人再去查一遍,你今天先回去吧,来日有了结果,我派人知会你一声。”
姚韫真回了家,脑中仍思考着今天的案子,她将案子相关的资料和公堂上听到的曹、穆两家人说的话尽数记录下来,免得回头忘了个一干二净。
范老夫子说要派人去看,果然行动迅速,很快,姚韫真就收到了相关查问的反馈文书,带文书给她的竟还是方君寿。
“咦,巧蝶不是说你去府城游学了吗?怎的回来这么早?”
方君寿微微一笑,“游学之道,在于学,我学完了东西,多留无益,不如回南江县帮我爹处理事务。你且看看这些地契案相关的文书,范老夫子今日事忙,来不了,托我给你捎来的。”
姚韫真秒懂,方县令遇上难题,摇人把儿子摇回来了。
在学习为重氛围里成长的姚韫真对此事不敢苟同,人方君寿游学多重要,为了桩地契案就打扰他的学习……
方县令真是有点不靠谱啊。
不过,再不靠谱也是方家家务事,姚韫真没把心里的话说出口,转而将注意力放到文书上。
和曹穆两家在公堂上说的别无二致,两家的见证人和中间人都证明卖地确有其事,一点儿新的线索都没有。
姚韫真皱起了眉头,“无从下手啊……”
方君寿稍稍颔首,“的确,难怪多年没判,这桩案子错过了最适当的判决时候。实在无法,我们唯有将其搁置了。”
唉,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一任任县令延期下去,只怕最后成了无头公案。
直到走进书房,地契案依旧盘旋在姚韫真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她提笔,开始写下案中要点,承平二年两月底,葛鸿福将地卖于穆家人,隔一年,承平三年六月初九,他又把地卖给了曹家。
曹穆两家的家境都尚可,同情葛鸿福,买了地后准许他继续耕种,等他过世再收回地。
谁知葛鸿福刚过世,就闹出一地两契的事儿来,闹到如今,已经不是钱的问题了,而是两家想争一口气。
姚韫真细数了一遍案中的可疑的地方,仍没有发现破局之点。
承平二年、承平三年、葛鸿福、穆家、曹家……
她放下笔,以手支颐,眼睛没有目标地四处游移。
蓦地,姚韫真眼中闪过一道流光,她的目光停在书桌一角,那里放着本黄历。
“我家中爹娘记得可清楚了,承平二年的两月底,我们买了这块地!”
穆家人的话犹在耳畔,她倏然想到了什么,拿起自己记录的纸张看了看,急急冲出门去。
“娘,以前的老黄历哪儿有?”
“威——武——”
杀威棒的敲击伴随着一众衙役响亮而又颇具震慑性的叫喊声,无端营造出一种庄严肃穆的氛围。
方县令一改之前的踌躇犹豫,气定神闲地拍了拍惊堂木。
底下站着曹穆两家的人并地契的中间人、见证人,见此情形一头雾水,丝毫摸不着头脑。
没关系,方县令如今正胸有成竹,他故作高深地开口,“前时曹穆两家所诉的地契案,本官心中已有计较,今日传你们来,再行查问,如有虚言,定不轻饶!”
“不敢不敢,大人明察!”
堂下众人被他唬了一跳,急忙连连出声保证。
方县令满意地捋了捋胡须,“曹家人,本官问你,你确定葛鸿福是承平三年六月初九将地卖于你的?”
曹家的人笃定点头,“是的,大人,千真万确,他们都可以作证。”
方县令又把同样的问题抛给了曹家地契的见证人和中间人,俱得到肯定回答。
他不置可否,依样画葫芦问了穆家的人。
“穆家人,你可确定是承平二年二月底买的地?”
穆家的一干人等自然也点头应下。
方县令冷笑出声,一拍惊堂木,厉喝道:“好你个穆家,竟敢欺瞒本官!”
穆家的人顿时神色慌乱,不断喊冤,“冤枉啊大人,我一介草民,哪里有胆子欺瞒您?还请大人明鉴!草民万万不敢!”
方县令气势拿得很足,“哼,还说没有欺瞒?你怎么不敢?本官看你倒是敢得很……”
大堂后传出两声音量不高的清咳,堂下的曹穆二家听不见,方县令却听得一清二楚。
他咂了咂嘴,收住了口中未说的话,开始正经分析起来。
“穆家子,本官前时多次问你,是否在永平二年的两月购入葛鸿福的地,你都回答是。好,我这里有一本永平二年的黄历,你拿去瞧瞧,那年二月的最后一天,是什么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