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韫真差点怀疑自己的耳朵,“什么?”
她听到了什么?姚士弘……不行?
徐兰娘方觉失言,不自在起来,“咳咳,这话按理不该当着你小孩子面讲……但我想着,家中一应都是你管,不该有事瞒着你,早年,你爹娶过一个妾室,你可还记得?噢,你那时年纪还小,恐怕记不太清,我和你说便是。”
昔年,自打姚韫真出生,姚家就一连五年再没添丁进口。
家中子嗣稀少,传宗接代、顶立门户成了问题,姚士弘心急不已,连连催着徐兰娘给他纳妾。
彼时,徐兰娘的嫁妆被他挥霍了许多,虽未消耗殆尽,但到底不愿意让清溪村里姑娘再来蹚浑水,她便花钱从外头买了个妾室回来。
用妻子嫁妆的名声传出去不光彩,村中的面容姣好的姑娘又大多不会给他做妾,姚士弘自然不会反对徐兰娘的决定。
考虑到妾室未来会成为姚家孩子的母亲,徐兰娘主动给那女子放了贱籍,免得她低人一等。
妾室刚到姚家前几个月还好,一切安稳,嘴巴很甜,手脚勤快,她生得又漂亮,在村里渐渐能和一些婆子媳妇说上几句话。
直到日子一天天过去,她的肚皮一点动静都没有,姚士弘就慢慢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起来。
要知道,她模样好看,牙人喊的价格也高,花了大价钱买回来,结果没达到目的,姚士弘心里哪能平衡?
妻房子嗣不丰,生了个女儿就没了后续,再来个小妾,依旧生不了,那这毛病难道就出在女人身上吗?
察觉到自己身体可能存在毛病,还是这种羞于启齿的问题,姚士弘的第一个反应当然是否认。
怎么可能是他的毛病?一定是别人的!
徐兰娘……得花她的嫁妆,而且她毕竟生了唯一的女儿,不看僧面还得看佛面,不能怪她。
倒霉催的小妾成了姚士弘唯一能发泄郁气的对象,碍于读书人的体面,打倒是不打,可日常的辱骂嫌弃少不了一点。
小妾自嫁来姚家,哪里受过什么委屈?被姚士弘天天责骂,心中难免生出怨愤来。
她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打定了私奔的主意,一面做出乖顺的姿态,一面挑选可靠的如意郎君。
挑挑拣拣一番后,终于在一个冬天的深夜里,卷起包袱和情郎跑了。
丑事来得猝不及防,姚士弘暴跳如雷,可真要他去报官,将事情闹得人尽皆知,他断然不肯。
徐兰娘唯有向外宣布小妾病逝了,再寻求大姥爷的帮助,将事情遮掩过去。
徐兰娘:“其实,我心里倒不怎么讨厌她,花朵样的人,爱说爱笑,走的时候没有动钱匣子,只带走了她自己攒下的一点钱,不晓得日子好不好过……这事之后,你大姥爷暗地里找了许多大夫,不光给我调养,给你爹也一并调养着。
后头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特别有经验的老大夫,才生下晗真和修齐来。不过老大夫说话直,把你爹的真实情况都讲了,还说我生了后会伤元气。果不其然,我生产后连年病痛,若非你去年帮衬,只怕还好不起来。”
姚韫真摸摸下巴,“原来如此……那妾室也算敢想敢干了,娘,青楼赌坊的事你先别在爹面前泄露风声,等我先去探探他口风再说。”
徐兰娘点点头,“好,一切听你的就是。”
姚韫真接下来几天依旧留宿甘棠记,她心中有了初步的计划,但具体如何操作,得根据姚士弘的态度调整一二。
没过几天,何大再次派小狗子来找她,这回是人进了赌坊。
姚韫真照旧乔装后去赌坊外蹲点。
依旧是熟悉的三人组,不过这回姚士弘面色颓丧,脚步有气无力,面白无须男和山羊胡子男正左右围着他,从口型来看是在讲安慰的话。
照这情形……姚士弘输钱了?那他十有八九会回家找借口要钱。
姚韫真敛起眉眼,给何大结算了钱,径直回甘棠记换衣服了。
她今天得回家一趟,否则姚士弘一准儿朝徐兰娘要钱,徐兰娘被她打过预防针,定然不会给一分一毫。
届时,没钱的赌鬼会成什么样,谁又能知道?
反正按她上辈子见过的赌鬼来看,没一个好说话的,甚至还有几个疯魔了似的。
思及此节,姚韫真不由得加快了步伐。
好在,她紧赶慢赶回到家,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家里安安静静的,偶尔飘出几句说话声。
不过姚士弘倒的确在等着她,一见她回来,立即换上一副笑脸,热情道:“韫真回来了?甘棠记那里不忙了?可有吃过饭?寒梅,桃蕊,没眼力见!把饭菜热热,端来给大小姐吃。”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古人诚不我欺。
姚韫真阻止了寒梅和桃蕊的动作,“不用麻烦,我吃过了,这就回房去了。”
姚士弘忙不迭站起身,“韫真我儿,且慢,留步!为父有话要和你说,你跟我来书房。”
徐兰娘担忧地瞧了一眼她,姚韫真递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好。”
刚进书房,姚韫真屁股还没坐热,姚士弘就迫不及待地开口要钱了,找的理由相当蹩脚,换都不换一个,仍旧是上次的说辞。
姚韫真扫了他一眼,“还有?上回不是都给你钱让你去给友人准备礼物了?你到底有几个至亲好友啊?”
姚士弘眼睛左右乱瞟,摸了摸鼻子,“多乎哉?不多也!男子汉大丈夫,交友满天下不是寻常事吗?归根到底,还是我平时钱太少了,韫真,你看,左右你甘棠记的生意都如火如荼了,索性就把全部月钱还给我得了。
我其他同僚,哪个不是自己拿着所有的钱,家里给多少,全由他们自己决定。回头要是被他们知道了咱家的事儿,我颜面何存哪?”
姚韫真抬了抬眼,“哪个同僚?范老夫子还和你聊这些?齐先生似乎不和你们一起吧?那就只剩下两位代书幕僚了。我不是提醒过你,让你留个心眼吗?”
跟姚士弘一起的面白无须男子和山羊胡子,多半就是那两位代书幕僚。
姚士弘做作地叹了口气,“唉,你年纪小,哪懂这里头的关窍?同为大人做事,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我总不好特立独行,太不合群了。总之,从今往后,送到家里的月钱,我都拿了,家中若有开支,你便出些钱吧。否则,我看你那铺子开着亦没什么用,不如关了去。”
姚韫真眯起眼睛瞅了瞅他,轻轻一笑,“是吗?你的意思是,你的月钱都拿去赌掉,我的钱来养你?”
姚士弘倏地站起,眼中冒出了火星子,“你派人跟踪我?姚韫真,你好大的胆子!我可是你爹!我、我还是有功名的秀才,更是县令大人的钱谷幕僚!你竟敢派人窥探我,好好好,我实话和你说吧,咱们姚家合该变一变天了。从今以后,依然由我做主,你甘棠记的钱都交上来,我留一部分作为公中,从前的事就既往不咎了。还有……”
他在对面上蹿下跳讲了一堆,姚韫真稳稳地坐在椅子上,神情冷漠。
姚士弘讲得口干舌燥,见她一句话不回,额头上青筋暴起,“姚韫真,你别装傻,从今以后,就照我说的办,你可听清楚了?”
姚韫真瞥了瞥他,只一眼,姚士弘身上沸腾的热血忽然凉了下来。
他张张嘴,欲待要说点什么给自己鼓劲,结果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姚韫真又笑了声,很轻,却不知为何直直钻进了他的耳朵。
她终于开口说话了,“不错,看来你忘了怎么当上的幕僚,也忘了自己几斤几两,无妨,很快,你就会全部想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