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正当年节的缘故，方君寿不似以往那般身着青衣，而是换上一身朱红锦袍，外头罩了一层玉色的纱，衬得人越发精神抖擞，丰神俊朗。
换作别的时候，姚韫真定然会好好欣赏一番美男，现在么，刚背后附和了一下人家的坏话就被抓包，她略带心虚地垂了垂眼睛，全然没有了欣赏的念头，朝方君寿行了一礼。
方巧蝶作为偷讲坏话的第一人，首当其冲，面色尴尬，讪讪道：“哥哥，你怎么不在前厅陪爹爹见，来园子里了？”
方君寿先还了姚韫真的礼，再勾起嘴角回答，“得亏我来了，否则，哪里能知道你在背后这样编排我？”
方巧蝶摸了摸琼鼻，底气不足，“这个……你偷听人墙角，不是君子所为！我也没有胡编乱造，你就是不肯派人给我啊。”
“你在南江才几间铺子，就要从我手里抢人了？”方君寿无奈，“你见过那么多掌柜，竟没挑出一个来？”
“我总觉得他们会像之前的掌柜一样，人心隔肚皮，谁知道呢？”方巧蝶嘟嘟囔囔。
方君寿揉了揉眉心，“既然如此，你慢慢来就是，何必着急呢？挑掌柜不算大事，想必你往后也会遇到，趁着如今年轻在家中，先磨炼起来。”
方巧蝶扯了扯手绢，“好，我再考虑考虑就是了。”
方君寿点点头，转向姚韫真，语气温和道：“我方才使人在前头的亭子里烹了茶，姚姑娘可愿去喝一盏，祛祛身上的寒气？”
姚韫真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出声应下，一行人跟着方君寿去往前头的亭子。
她见方巧蝶仍旧是一副不甚开怀的样子，压低了声音安慰，“好啦，你要真拿不准主意，挑几个顺眼老实的，再让人去打听打听他们在坊间的声誉，没有大毛病暂且用着。
最要紧的是，你如今还在家中，万事有家里托底，真真是练一练眼力的好时候。左右都是一家人，回头出了岔子，你哥哥还能不替你收尾吗？”
方巧蝶亦同样轻声说：“这么做当真可以吗？我要是看错了人，岂不又吃了一亏？”
姚韫真：“失败乃成功之母，吃一堑长一智，南江县之内，再亏能有多少银子？眼力一旦练好，就是你自己的本事，来日不拘是去京城还是其他富庶地方，都丢不了。”
她一番宽慰，方巧蝶神情舒缓许多，不再纠结。
一行人走到亭中，却发现里头已经坐了一位人。
他身着一袭佛头青的文士长袍，头戴青山蓝东坡巾，显然上了点年纪，须发灰白，掺杂着很多银丝。
方君寿面色不改，从容地朝他拱手行礼，“范老夫子，您也来亭中赏景？不如与我们一道饮茶如何？这位是姚夫子家的长女。”
范老夫子？姚士弘的顶头上司，那位给过她酬金的钱谷老夫子？
姚韫真冲他行了一礼，范夫子摆摆手，“不用拘礼，老夫坐在屋里闷得很，出来逛逛园子，正好，那就在君寿这儿讨一盏茶喝喝吧。”
方君寿：“范夫子哪里的话？巧蝶，姚姑娘，闲话少叙，外头冷，亭子里头燃了火盆，快快进去暖暖手吧。”
方巧蝶对范老夫子也十分熟悉，自然地拉着姚韫真进去坐下了。
亭中的石凳早铺上了柔软的垫子，坐着并不冷，桌子上除开茶水之外，还摆放着许多精致的点心。
寒冬时节，茶水升起热腾腾的雾气，香气慢慢四散开来。
姚韫真不懂品茶，只尝出点微甜来，倒没一点涩味。
“姚姑娘，听闻海氏急救法是你所献，老夫的孙女蒙此法搭救，如今以茶代酒，敬你一杯。”范老夫子举起茶盏，冲姚韫真举了举。
姚韫真也回敬着抬了抬茶盏，饮下一口后，微微一笑，“我不敢居功，世有伯乐，后有千里马，这急救法能为外界所知，少不了县令大人和方公子的慧眼识珠。”
范老夫子捋一捋胡须，颔首道：“自然，不知那位海姓的游医可还有其他的救人妙法？”
同样的问题，姚韫真已经回答过方县令和方君寿许多遍了，如今范老夫子再问，她依旧是同样的答案。
她不是没想到过心肺复苏术，但心肺复苏和海姆立克急救不同，首先按压的力度需要足够，而这力度很难通过文字转述，太轻，没有效果，无法成功，还会被认为亵渎遗体；太重，很容易按断肋骨，运气好，仅仅是肋骨损伤，运气不好，肋骨直接断进其他内脏中……
现代的话，还能送进医院紧急开刀救治，古代呢？哪有那个医疗条件啊！除非遇见医术过硬的大夫，否则大概率要去见阎王。勉强救下来，生活质量必然受到影响。
即便附加图示，姚韫真亦不能保证百分百传达出急救要求，她曾试探着问过方君寿心肺复苏术的事。
“方公子，我曾听过一个故事，江北有一男子……”
方君寿那会子怎么回答的来着？
哦，他仔仔细细地端详了她一番，轻叹一声，意味深长道：“这故事听起来颇为有趣，幸好仅仅是个故事，否则徒生许多事端。故事里的主角所幸是位男子，还活过来了，若没有活过来，施救者定然要与其家人对簿公堂。
假如主角是女子，那恐怕除了嫁给施救者，再没别的出路，还会受到许多非议……倘若女子家中嫌弃她声名受损，有那迂腐的，说不准转天就叫人病逝了也未可知。”
姚韫真当时悚然一惊，“病逝？那难道不是他们家的女儿，真那么狠心，要索了她的命去？”
方君寿：“原因很复杂，譬如被救的女儿家门第高贵，施救者万一是平头百姓甚至奴隶之流，为了家族的声誉，自然有人主张断尾求生。如果心疼女儿，那救人者就要销声匿迹……”
销声匿迹的最佳方式是什么？不言而喻。
姚韫真从那之后就熄了对心肺复苏术的念头，时代不同，不能硬融。
出了岔子，方家有二品大员保驾护航，她有什么？搞不好来个九组消消乐，还连累了其他人。
范老夫子听到她的回答，并没有太失望，依然亲切地和她聊了聊闲杂琐事。
别说，范老夫子年纪比姚士弘大，可说起话来却比他妙趣横生得多，也从不拿架子压人，随和得很，方巧蝶时常被逗得忍俊不禁。
一壶茶喝完，姚韫真估摸着前厅那儿该结束了，便主动告辞，方巧蝶趁机提出送她一程。
等出了方君寿和范老夫子的视线，她立即迫不及待地发问，“韫真，方才老夫子说的海氏急救法，当真是你献出的？你竟有这本事！我光知道爹爹献了一个医方去京中，还不知道出自你手哩！快给我说说，你是怎么知道的，又是怎么把方子交给我爹的？”
姚韫真便把她如何在福满楼遇到陈霖噎食、如何口述急救法给方君寿娓娓道来，至于急救法的出处，沿用了给方家父子的那套说辞。
方巧蝶认真听完，不由得感慨，“原来是哥哥发现的，这就不奇怪了，我还说呢，爹爹什么时候……咳咳，哎呀，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能遇到这种稀奇事儿，你后头一次都没见过那个游医了吗？”
姚韫真如实作答，“没有，想来此生都见不太着了。”
可不是见不着了，海姆立克是不是这个时空的人都还两说。
不晓得她说的哪句话戳到了方巧蝶的灵感，她双手一拍，神神秘秘地附在她耳边说：“我明白了，那位海游医，很可能是仙人下凡哩！”
姚韫真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啊？”
啥玩意儿？你的思维什么时候发散到神神鬼鬼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