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姑娘快人快语,我便不绕弯子了,请随我进别庄一叙。”
方君寿请她进了离试验田不远的一座庄子,在中堂落座,侍女们端来各色茶点,又一一退到门外,堂内一个丫鬟没留。
方君寿略略踌躇了几息,缓缓开口,“姚姑娘,恕我冒昧,你是不是曾有过一桩婚约?”
姚韫真眼珠子微动,原来如此,方君寿此行的真实目的是为了汪高明,准确来说,是汪高明和他妹妹的事情。
眼角余光扫到屏风后头,似乎隐约有两个人影晃动。
“是,不过家中长辈之间的口头约定而已,前些日子,两家测算过八字,发现相冲,遂作罢了。”
方君寿又问道:“不知能否说说何时解除的婚约?”
不算什么绝密消息,姚韫真直接说:“六月末的事了。”
屏风后传来一声惊呼,随即是女子的小声说话,具体的姚韫真听不太清,只听到里头的姑娘重复了两三遍“六月末”,就寂静无声了。
方君寿面色如常,“失礼了,舍妹顽皮,还请见谅。巧蝶,还不出来见过人?”
他话音刚落,屏风后就走出来两个女子,前面的女子一身粉色衣裙,裙边系着丁香色宫绦,杏眼琼鼻,身形纤细,活脱脱一个俏丽佳人,唯一有缺憾的是她面色憔悴,眼眸暗淡。
嗯,和原身那天偷看到的是同一个女子,想必这便是汪高明奋力勾搭的县令千金方巧蝶了。
后头的女子约莫是她的婢女,却并非上回撞到姚韫真的春彤,而是一个陌生的稚嫩面孔。
方巧蝶朝姚韫真款款行了一礼,面露羞愧之色,“小女刚刚好奇,就躲在屏风后头了,希望姚姑娘不要怪罪。”
姚韫真套地敷衍两句,“无妨无妨,左右去村子打听两声,都能知道这事,没什么大碍。”
方巧蝶张了张嘴,仿佛想问些什么,被方君寿打断了,“巧蝶,回院子里去,一切事情,我自有计较。”
方巧蝶撇撇嘴,赌气跑出中堂,后面的婢女连忙三步赶作两步追上去。
方君寿轻叹一声,揉了揉眉心,倏然抬起眼睛,目光如一柄匕首般锋利地刺向姚韫真,“开门见山吧,姚姑娘,你早知道汪家那个年轻秀才做下的龌龊事了,对吗?”
姚韫真心电急转,方君寿既然敢说,便一定掌握了足够的证据,她前期没钱,行事自然无法高度保密,要推测出真相并不难。
说来,汪高明和方巧蝶的事,她也算个受害者,方家如果想解决她,姚士弘哪还进得了县衙?
因此,她见机行事就好,不必过于紧张。
她镇定下来,做出一副伤感样子,“实不相瞒,我曾撞见过他勾搭女子……如此人品,焉能托付终生?所以汪家上门退亲时,我央着爹娘答应下来。否则,退婚到底于女子名声有碍,家中也是不愿的。我并未看清那女子的样貌,也不知他攀上了什么高枝。”
姚家和汪家之间的经济纠葛被她选择性隐藏了,没有全盘告知的必要,方府家大业大,瞧不上那几个子儿。
方君寿颔首,冷不丁抛出一个炸弹,“姑娘坦诚,我亦据实以告,那根高枝正是我方府。”
不是,大兄弟,你就这么水灵灵地说出来了?摊牌了,不装了?这是她表面上能知道的事儿?不会把她杀人灭口吧?
姚韫真像见了鬼似的瞅他一眼,假装大吃一惊,“什么?他竟如此痴心妄想?我原以为他的野心最多只在县中举人富商之间……”
方君寿笑了,“姚姑娘,我不遮不掩,你也别装傻了,凭你的性子,应当知道得清清楚楚吧?汪家不是还过了些地在你名下,你费了不少工夫吧?你爹考校时我在场,他没那本事。”
哦,土地变更得在官府登记,她把这茬忘了……呵呵,爹是县令了不起?
姚韫真还能怎么办?摆烂呗。
“汪高明昔年科举,我爹相助不少,他家一朝悔婚,吃下去的好处合该奉还。我不明白,方公子究竟想要我做什么?”
方君寿凝眉叹息一声,“前些日子,采晴发现妹妹院里的丫鬟出府频繁,我便去瞧了一眼,谁知道竟揪出这样的事?巧蝶原不知汪高明有婚约,否则定不会与其多纠缠。”
姚韫真一早知道汪高明在两头骗,不然哪会急哄哄来退亲?
她也正凭借这点外加信息差,才从汪家手中撕扯回二百余两的资产。
姚韫真冷笑:“他惯会做戏,我爹都给他忽悠得团团转。”
方君寿点点头,“巧蝶久居深闺,不谙世事,被他诓了,若仅有十天半个月倒好办,送回京都换个环境,天长日久也就忘了。可恨刁奴收了汪高明的贿赂,暗自引诱,她不加设防,竟有几月之久。如今便难办了。”
姚韫真稍微估计了下,几个月?方县令来上任的日子也就这么多啊,敢情人小姑娘来了没多久就被汪高明盯上了,进而迅速打通了春彤那边的关节。
软饭男真可怕!有这行动力干什么不行啊?
刚谈恋爱几个月,正是浓情蜜意之际,乍一听情郎是个两面三刀、蓄意接近的有心人,小姑娘肯定不能接受,难怪她脸色那么难看。
姚韫真忖度了一番方君寿的意思,“公子是希望我去劝劝她?”
方君寿勾起唇角,眉目松开一些,“这是其一,姚姑娘和他婚约数载,最后却分道扬镳,想必深知汪高明并非可以托付之人,由你来劝劝,或许效果会更好。
其二,经此一遭,我总是会想到姑娘两次与方府交易,深感姑娘为人有道,对于内外平衡自有一番见解。还望你不吝赐教,好叫我妹妹开阔见识,不至于识人不清,徒增伤心。
自然,若妹妹振作,我方君寿必当倾尽全力报答。”
姚韫真懂了,就是让她短暂当会儿心理医生加人生导师,减少方小姐被垃圾骗的概率。
心理医生好说,人生导师……她指导的方向和宸朝的大方向可不同啊。
姚韫真心怀疑虑,反复向方君寿确认三次,均得到了肯定回答。
“巧蝶再伤心难过,终有一天会淡去。要是不引以为诫,就此得过且过,难保不会遇见下一个汪高明。”方君寿手中折扇“刷”的一下展开,“家中不是没派嬷嬷教养,结果只教了她温良恭顺,姚姑娘,你认为她们教得好吗?”
姚韫真不假思索道:“当然不好了,这不都是有利于他人的吗?是给你家教女儿,还是给别人家养儿媳?呃,我不是说她们完全错……”
她嘴巴太快了,一下就把真心话秃噜出去,赶紧往回找补,“这个,圣人有言,君子要中庸,君子如是,女子亦如是。一昧温良恭顺,失了中庸之道,反而不美。”
方君寿朗声笑道:“是了是了,原不该将姑娘牵扯进巧蝶的事来,可你的女子中庸之道,委实难得,正适合当下。”
姚韫真左思右想,“好,那我就尽力一试,不成便罢了。”
方君寿拱手作揖,“多谢姑娘,只要舍妹心情稍佳,我自当奉上谢礼,至于传道受业,并非一朝一夕可解,往后我会吩咐府中下人,劳你费心了。不知姑娘想要什么谢礼?可与姚秀才有关?”
姚韫真摆摆手,“还没想好,暂时先许我一个愿望如何?至于我爹那,全看他自己的本事,硬生生留下也没什么意思。”
开玩笑,她肯花心思把姚士弘送进县衙已经是最好了,要是他烂泥扶不上墙,她绝不会死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