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到如今,庭悦也只能感慨人再有本事,也不能完全管住别人的心思,女皇努力把控尺度,却还是把亲儿子拉扯到了这般地步;刘玉衡没把住,没想到陆姝那个炮仗脾气昨天知道消息明天就会下毒,也没想到沈弘基靠她筹谋十几年,却早就打算好扮猪吃老虎似的把她厌弃;
庭悦和陆云起,被这些拉来扯去的东西推着成婚,又被牵扯着夫妇层层隔膜大起,和离又和并。
“滚!你就是来笑话我的?在我死之前把我羞辱顿,啊?楼庭悦,你算个什么东西!我算计不过你我认了!他沈弘基没了我又能有什么好下场!你……将来总有人能算计得过你,一山总有一山高,我比不过你,谁晓得后头有没有人会替我算计死你!”刘玉衡嘶吼到了顶,满头的发混着涕泪黏连于面,怨毒地瞪着她。
刘玉衡黑化成这样本是她自己心术不正,庭悦没出来的时候,她就已大摇大摆地骗了葛舒尧的感情穿着他的衣裳去四门学勾引沈弘基,甚至她开头想的是去和楚娆争沈弘兴,只是他二人确然青梅竹马,沈弘兴只要娆娆做正妻,她没争过罢了。
永安伯家大业大,家中兄弟姊妹年龄相近还搞恶性竞争,她这辈子争第一都争习惯了,手上商贸铺面,江湖朝堂各自人脉连结,考女科进学,做郡王妃,为夫君筹谋江山后院,逼着女儿做下一个四明楼行止,她什么都厉害,其实什么都不喜欢,她只喜欢赢过别人。
然庭悦依旧只觉满心悲凉,她不杀伯仁,也不算计伯仁,她甚至还饶恕了伯仁,可刘玉衡这个伯仁,终究因为她的横空出世,变作了如今这般想回头都回不了,满身罪名赦无可赦的模样。
她晓得不是自己的错,只慨人间世事无常,本以为自己是小小的一粒沙,其实她改变了这个王朝的世代更迭,改变了许多人的命运。
庭悦隔着细细密密的木栏看着里头垂败的人影,带着哀切唾泪:“玉衡,你还喜欢辛夷花吗?”
辛夷辛夷,世人赞她作女将军时,叫她木兰花;世人赞她形类墨笔时称她是木笔花,用作入药通窍脑舍,则将她写之为辛夷。
辛夷花开在冬末春初,是一年将始最先开的春花,接冬梅傲骨,避桃李芳华,刘玉衡的少年时,亦做过如辛夷花般孤傲自洁,与他人绝不一样的梦,可她本就与众不同,何须再逼着自己一定要比过楼行止。
“乞取璨璨女郎花,涧户纷纷抱空苔。”庭悦长长地呢喃,“你自个写的诗,玉衡,你怎么把自己弄丢了呢。”
刘玉衡从披散的乱发里抬起脑袋,死死地扣紧凉到透骨的地:“楼庭悦,你少给我假惺惺……我明明这辈子机关筹算,把男人当做玩意来支使,输就输,死就死,凭什么你要逼着我承认我不值得!你凭什么让我后悔!我告诉你,我绝不后悔!我绝不!”
“你给我下过两次药,给我夫君下过一次毒,你算计了两次我的婚事,算计过我的心软,你对内祸乱天家内务,对外结党营私意图谋反,手上条条无辜性命鲜血淋漓,你害死了娆娆和青雀儿,损伤陛下龙体,我只恨我拼尽全力制衡朝局,无法早点杀了你!”庭悦怒火上涌,挥开衣袖后看着她字字诛心,“我要你后悔干什么?我就是想看看如此胆大包天的女人究竟是个什么玩意!”
腹里的孩子约摸受不了阿娘这般的怒火,不安分地动了动,庭悦深吸一口气,抚住肚子轻轻扯了下披风,兀自往外走,对着前头来迎的牢吏压声道:“杀令本妃带来了,明日卯正给她用顿好的,辰时上路。”
“是。”牢吏恭谨接过庭悦从袖里取出的文书。
那些涉及政要的谋算被庭悦按下所有证据,只把她几桩淫祸内闱供词送去南安郡王府和宗正寺。
刘玉衡淫祸内闱,康定县主和沈平绥全撤了宗牒,小康定凄惨的肉身从小小的檀香木雕镂棺椁中取出,女官将鸩毒掺进蜜糕里送走了小平绥,庭悦使了点银钱,定了三个的杉木粗棺,派了两个杂役将刘玉衡和她的一儿一女葬在乱葬岗的东边。
她晓得平绥是无辜的,那孩子的眼睛鼻子嘴巴像极了沈弘基,可皇家就是皇家,天家血脉,容不得半点脏污,自然也容不得谁善心大发去救一个因为亲母淫贱而不得不被打为孽种的孽种。
皇家钟鸣鼎食享天下而养,没有人只要好处不要坏处的,哪怕这个好处他未必生来就想要,哪怕受这个坏处的他无辜到了顶。
她想救下这个孩子,但是她没有办法,半点办法都没有。
今秋吏部考绩考评,庭悦破级晋正四品上正议大夫,因为她以后要管学馆,就正式从鸿胪寺少卿卸任,陆云起太子宾这个咨询职位倒是没撤,不过吏部说这个职可虚可实,太子近来心绪不好,后面又要去天台山,您要在京里管卫尉寺和兵马,就不必去东宫校检侍中了。
另外,明年程处然回京后,郡王爷您就不必在宫里巡夜了,不过京郊大营那边操兵您还得去。
这个冬天的事特别特别多,腊月要行施斯儒的皇夫册典,清河郡王府西边的学馆也即将落成,施晋卿把庭悦请去了国子监阅卷,今年要多进二十位进士,晗哥哥和怀哥哥今年能齐齐中举已很不容易,他俩这回参与会试就是来凑数的。
庭悦理清了我朝《姓氏志》二等三等排行:兴宁许二等序一,开封楚二等序二;晋城施二等序三;感怀陛下先帝朝盛宠的范淑妃自甘为先帝殉葬,将高平范排作二等序四。
三等氏族论功臣,这个就比较好写,先写跟着女皇拼江山的侯家陈家秦家程家苏家项家薛家等等,如今谢王萧卢四家嫡系只存了个卢家,就把卢家写上了,而后写跟着先帝就在拼的段家殷家李家海家等等。
四等氏族列清贵,四明楼家学渊远,女子比男儿还才,合我朝女帝称制之典风,列作四等序一,属我朝庶族第一,额,第二写清河崔。
女皇临朝称制,认为皇帝自然也有犯错的时候,是以诏制要中书门下共审,下到地方的可以由地方官发回驳论,谏官当道,明面上皇帝只能派主撰却不能管编书的事。
所以《姓氏志》的排序庭悦都是一边听上她家吵架的那些大人的意思,再和常大雅项玄真虞伯正等等学士一边吵一边商量,最后旁侧敲击地问问陛下啥想法,慢慢推敲出来的。
女皇明面上只插手了一件:她溜达到学馆,跟主编四等氏族的老实孩子裴砚说:四明楼家中男儿女儿皆有功名,当为我朝士族之垂领,列作清贵第一。
项玄真不在,有人要驳,庭悦当即谢恩,把事情坐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