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悦有妊已快六月，长安逐渐转凉，她本着反正你们没发现我就不说的原则，每天穿腰腹多加了三十寸的官袍坐轿上朝。
我朝三品大员和亲王郡王可坐轿上朝算规矩，庭悦以前不怎么坐是因为她恭谦，不代表她不能坐，陆云起大大方方地叫殿中监以后给他们夫妇备两顶轿子，每天先虚扶着妻子坐稳后再去坐自己的那顶。
他本着反正老婆不说他也不说这么蒙混：天凉啦，王妃大人交州养大的怕冷嘛，坐轿子暖和。
庭悦为了羊水充沛日日注意喝水，试着侧躺而眠，晚上起夜三四五六回，她小心翼翼地下榻由婢女伺候，陆云起虽然郁闷，但他总不好因为自家老婆半夜上厕所不叫他生气的，左右要是被庭悦惊醒，他就会披个小衾被陪她一起去。
她本来很有偶像包袱，结果陆云起回回跟护小鸡崽子似的非要跟着自己上厕所，她迷迷瞪瞪地总不好骂自家老公这个，随便吧。
庭悦是个骨架大的姑娘，身量比京中许多贵妇都宽长许多，本就不大显怀，她如今比较大的妊娠反应是缺钙，一日不喝些骨头汤就会腰腿抽筋。
她已叫膳房每日做些粗粮，身子没胖多少，脚有些水肿，每日泡泡缓解缓解，最厉害的就是她的手了，手指粗肿了一圈，已不能戴戒指，估计也是因为她日日提笔，总会不由自主地关节疼。
所幸这些东西都还在她可承受的范围内，小家伙在她腹里活活泼泼的，虽动起来有时候会疼，然晓得自家小孩儿很健康总是好事嘛。
武科殿试结束，庭悦和陆云起还有沈弘宁、常大雅、程允恭、施晋卿、李居文、许申蓬等几个官员被女皇叫去紫宸殿观摩文科殿试。
今年入甲榜的进士共二十七位，算是我朝历次开科以来最多的一回，女皇正坐于龙椅微靠，殿中大屏隐隐，透光过去，能看见那些坐姿端然，年岁不一的大小考生。
庭悦恍恍惚惚地才意识到，她入殿已经六整年，仿佛天地都换了个儿，那会子她在屏风的那头，恭谦小心，如今在屏风的这头，依旧恭谦小心。
殿试的几个考生做完答卷，有内侍收拢后呈上，女皇坐于龙椅过阅，下置二方桌，陪侍的臣子沿桌而坐，也去看那些卷子，施晋卿和两位国子司业记下诸位陪侍重臣的看法后，起身上呈给小印子，而后交给陛下。
自打女皇定下施斯儒为皇夫，今年吏部考绩考评，就把两位在地方任职的施姓官员进个县男的小爵调回京明年上任，秘书监这个官本是管我朝国家图书馆的清水衙门，施晋卿就调去做了国子祭酒，统管我朝教育事业，换了个肥差。
按女皇的意思，施晋卿如今算国舅，等册典之后，礼部会给他进个可降等袭之的国候，夫人赵氏也会抬个韩国夫人的诰命。
众人心中有数，殿中大屏敞开，女皇的精神已远不如六年前庭悦入殿那么好，凤眸扫过底下谦卑而立的各个进士，她头一个点的，是范守让的老公钱默。
这倒在庭悦意料之中，范守让堪称找潜力股达人，喜欢过俩男人，第一个陆云起，面上平头子弟实则卧龙凤雏，第二个钱默也很厉害，写文章写得好，在国子学的时候就能把我朝大律一字不差地背下来，如今又直接点了殿试甲榜第一，前程远大得很呐！
女皇第二个点的则很让人意外，申国公卢家当年因为江陵冒赈差点被撤爵削人流放，申国公卢政舔着个脸进宫使劲攀当年交情才保住了自家，没过多久就问心有愧去世，他家几个官员丁忧回来以后就再没任过高官，爵位也是三代而撤，如今的申国公卢子谦正是第三代。
而女皇点的第二名，正是卢子谦的嫡长子卢启尘。这是个信号，她当年把谢王卢萧四家为首的几家旧氏排得干净，如今她又要起复他们了。
果不其然，今年还有位姓王的进士，是与琅琊王氏有远亲的太原王氏的子弟，叫王秉怀，定第七。兰陵萧偏系的偏系出来的萧展定了第十二。
第三定了崔承宗的幼子崔慎行，殿试第四，定下的是范宥桥次子范守义，程允恭明年春正式致仕，范宥桥内定上任尚书仆射，范家小孩，大哥范守元今秋从监察御史升至侍御使，二哥范守义也不错嘛，底下俩妹妹守让守清大家都很熟啦。
殿试第五定了位女进士，女皇三年前亲自从立政殿放出去考女科的御侍叶如璇；胡国公许申蓬当年得女皇授意，将自家嫡幼女许沛欢按着女官人的路子培养，现年已廿五，早招婿纳人，甚至膝下还有俩小孩，今年业已入殿，定第十。
这样一来，算上胡大人和庭悦，我朝已经有四位甲榜进士的女子了，江山才人代代传嘛。
第六定了博陵崔出来的崔铮，当年跟女皇打天下的元家有鲜卑血统，他家子嗣大多从武，今年武科第三就是他家嫡房次子元钦，没想到他家有个庶支子弟居然选择从文，就定了元奕为文科殿试第八。
第九定当年女皇首次入营征战，收拢的岭南谋士梁鼎的后嗣梁毓臣；第十一，定下四明应希孟的长孙应尔阔……
我朝科考本就不搞糊名，阅卷还要看考生的家世名气之类，而且这回比往年多进了十几个位置，莫名其妙地多了些操作空间，这么点下来就会发现，女皇真的特别会做皇帝，真的。
做打江山的开国皇帝，就要堂堂正正地靠自己的人格魅力把有才之士收为己用，但若说做守江山的皇帝，人格魅力反倒其次，更重要的是牵制纵横的本事。
比方说，如果皇帝手底下只有一支靠科举走上来的势力，满朝文武都是士族，那么皇权很有可能打不过相权，直接被架空；但若再在里头加一个宦官牵制士族，那就是两支势力，操作不好，也会东风压倒西风，西风压倒东风，哀鸿遍野。
想要朝堂稳当，朝堂上起码要有有三支能够鼎力的势力才可。
人都是有私心的，只有让所有人立处不同，甚至让各自利益你混我的，我混你的，将手上的权柄摊开来均分，皇帝的威势就更大，龙椅才坐得稳，且朝上什么声音都有，陛下才可兼听则明。
陛下兼听则明，臣子各方牵扯，取其中庸之道，便可垂拱而治。
光看女皇点的前几名就晓得了：许沛欢、范守义俩人既属外戚又属跟着先帝打天下的功臣；钱默和应尔阔属纯纯的江南士族；崔家就不说了，这家虽然很臭屁，但人才确实多啊，凑吧凑吧用呗，反正他家人都多到可以起内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