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妊了王爷您好歹长点脑子留一留啊,他不,他帮人家想法子落胎,连柯太医都叫来了,结果人家聊落胎聊着聊着抱一起了,成,那你俩不要这个孩子但是要和好虽然脑残了点但也算合理,结果你俩分房?
行吧,分房就分房……王爷您啥时候跑进去的啊!
庭悦醒得比他早些,他迷迷瞪瞪地伸着手要把她拥进怀里,她静静地枕着她的胸膛,只觉五脏六腑都被勒出疼痛。
她知道他爱她,甚至她晓得他爱她甚过怜惜他自己,来这个世上十几载,与他相识十几载,万千骨肉全换了个遍,身上的寸寸肤骨到内里的心性脾气,都有他的一份。
幼年时在天井下乘凉读书,二姐姐打络子阴阳怪气她,陆云起攀在墙头上偷偷用石子儿崩过庭语的脑袋,他以为她不晓得,其实她晓得的。
她自问在江陵不过做了个随手的活,是他要死要活地非得在女皇面前吹她的彩虹屁,庭悦才会打小在吏部记了档,到如今她仕途平顺,也是莫名其妙地因为她名声响亮到有人会赞她八九岁就能救下万千人的命。
所谓功之于城,杀人盈城;攻之于国,杀人盈野。陆云起自小钦慕杀神白起,武安君战必胜,攻必克,所到一处,必歼灭所有有生力量;他最敬佩他宁死不打必败之战的骨气。
陆云起性子坚忍却又敢拼,智谋胆识又胸怀仁义,说来他少年起事到如今,其实也从未败过,若真说败,他只败在了庭悦手里,因为他爱她,她说什么他都信。
如此豪气万丈顶天立地的人,纯种古代世家公子受金尊玉贵教养而成的标准大夫将军,他待她柔情小心到莫说给她做月信历了,他连阿爹都没做过,却晓得女子落胎,是会伤身是要人伺候坐小月子的。
她教他的,他全都听进去了。
他一个古代人爱上了她这么个现代人,全盘吸纳了她所有不符时代的超脱与叛逆,接受了与他自小熏染的教育完全不同的三观,顺着她的所思所想去改变自己。
人成年后要转性子难于上青天,他彻底爱上她的时候已经加冠,他……纯种封建社会凤子龙孙为了她这么个官宦庶女抛下了所有桎梏偏见,这并不容易。
说来府里也不是没出过丫鬟想勾引主君老爷的事,她还没反应过来,陆云起先一手料理了,夜里还抱着庭悦嘤嘤嘤总有刁妇要害人家。
所有人都觉得她好,连陛下都赞四明楼行止侠勇大气,她……她晓得自己的性子,愿意为天下大义奉自己的命,却从不信有人能给予她满溢的真心,哪怕楼府上下父母兄姊都疼悦姐儿,哪怕好友恩师同事之间的情谊她都感触过,其实她自我保护的那层屏障又厚又广,她从未彻底把自己的那颗私己的心交出去过。
直到她遇上了他,他爱上了她。她看着他步步深陷,侵倒在她满身荆棘勾刺的怀里叫她的闺名,她晓得他在气她到如今都在怕那些子虚乌有的玩意,她……她其实是愧的。
可他又何止与她是夫妇眷侣,他在江陵时就教她做人莫要随便菩萨心,相交相处十几载,她性子都随了他的果决冷静,能忍能拼。
她学武时起步已很晚,是他日夜磋磨,细心教授,从开头就得了最顶尖的教导,郑曰仁和她说,在龟兹的营地里看他们抽刀握弓,连眯眼偏头时嘴挑的勾都雷同。
她如今的仕途,一半是他舍了自己的国姓封地,压低他的军勋托出来的,还有一半,是他潜移默化地浸润她的心脾,磨炼她的骨性,把她锤锻出来的。
哪怕他们不是夫妇,也是很好的伯牙子期,她晓得腹里的孩子见不得光,连父母都不敢告诉,却敢告诉他,因为庭悦知道他不会逼着她留下这个孩子,他说就把他作娘家哥哥,他也算陪着她重新长大了一回,他确然是可做她娘家哥哥的。
庭悦呆呆地坐在产床上看人进进出出,陆云起坐在床边哄着她将燕窝用了,附过去轻轻地拍着她的肩。
明明这个孩子是她问他要的,明明是她自己的错,他却觉得这是他的罪愧得不能自已。
说来高段位的太医署和略低段位的泰东医馆的郎中确实不一样,那个郎中给庭悦开完落胎药各种保证这位夫人您就放心吧,您这孩子虽安稳,但毕竟月份不大,落胎以后好好养着就成了。
太医署的太医小心地跟大牌三甲医院似的,拔个智齿都会给你个单子叫你了解一下打麻药可能会变成傻子的风险。
付太医看着人煎完了昨日柯以微开的落胎药,将药盅捧进保温的食篮里小心地呈在塌边的小桌上,恭谨道:“师傅叫微臣无论如何今日也得劝王妃大人一句,这世上凡是女子落胎,再温的药都是虎狼,总要放些红花乃至浅砒霜进去,您也晓得您自个的身子,若这回真落下什么,往后有妊怕会更难。”
陆云起触到庭悦的身子抖了抖,把她往怀里轻轻揉:“莫怕,你就在陆某这儿好好养着,天山的雪莲我也想法子给你弄来。”
“王爷,这盅药已是最温的了,微臣备了六碗的量,王妃大人喝一碗记得缓半盏茶的工夫,觉着没有腹痛再用第二碗,若腹痛便是发动了,就可叫仆妇接产了。”付太医语气温谦。
他本以为郡王爷叫人落胎是王妃大人惹了祸,可见着他二人依旧很体贴的模样,他也只能当作皇家秘辛少打听埋头办事。
“柯太医可说过楼大人约莫用个几碗药下去才会发动?”陆云起眸色微黯,声音冷得很。
付太医咬了咬牙,跪下后声带挽留:“师傅说,若寻常妇人约莫三碗便够,您也晓得王妃大人是行军作仗的体魄,估摸着要六碗全下肚了。”
陆云起垂首嗯声,将怀里有些受惊的姑娘紧了紧:“本王晓得了,你们先下去吧。”
有个婢女见陆云起从产床上撑起身子打开盅盖去盛药,压着哭腔砰一下跪在地上:“王妃大人腹里是王爷的嫡长,还求王爷王妃三思啊!”
“都滚出去。”庭悦把脑袋仰靠在塌枕上,闭着眼睛无声而泣,满手冷汗全擦在攥紧的那个红绳扯着的平安扣里。
陆云起下定时用同块玉料给她做了个玉镯,自己做了个扳指,最内里的那块料磨成个平安扣,给他们第一个孩子,如今这个孩子落下来也不过是血团成肉,她只有这个平安扣,可以给它做个小小的衣冠冢。
陆云起将瓷匙浸在汤药里,小心地舀起倒下,坐在庭悦床边先自己尝了半口:“又苦又烫,晾晾吧。”
“是啊,又苦又烫。”庭悦攥了攥他的衣裳,将眼泪抹在上边,发出闷闷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