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云起将她死死搂着,由着她的眼泪落湿自己的前襟,终是很卑切地小心求她:“悦儿,我们留下这个孩子好不好?”
她满腔的委屈夺眶而出:“产育比落胎要苦痛百倍,你说过你不要我经这个的……”
他指背小心地去揩她的面颊,心疼到说话都颤:“你我之间本就不必靠个孩子来联结,若你只是为了怕产育而落下这个孩子,陆某绝无二话,可我晓得,只要这个孩子没了,你我再想两相欠都干净了。”
如若没有这个孩子,等风浪过去,就算他们一个续弦另娶,一个招婿纳人,他们没有夫妇眷侣情分,也还有十几年做好友战友的情谊在,堂而皇之地在朝上闹风流都无妨,可他们之间没了个孩子,这个孩子是他们都盼过的,又是他们一起送走的。
这道坎谁都过不去。
“悦儿,陆某好小家子气……好小家子气,我本以为我瞧着你远远地平安就算心安,如今真要我亲手断送这点情分,慌到腿都在颤。”他附着她满头倾倾的发,声音憋忍,“悦儿,我不要做什么郡王,也不要你做什么王妃,我卷些细软领着你去往天堑江南去好不好?”
“我们去你恩师应希孟从内学奔隐的富春江,我学着他给夫人搭竹屋似的也给我的悦儿搭一个,赁条小渔船,生锅做灶,给你钓富春江的鱼;我还要看悦儿穿公子哥儿的衣裳调戏扬州瘦马。”
“你不是说你从未回过四明吗,陆某也没回去过,我们说好了以后……莫要等以后了,我们去奉化江边给楼氏祖祠做家祭,拜拜你的姑祖母楼皇后,陆某的恩师梅州海颖达最看不惯悦儿的恩师四明应希孟,陆某娶了他最得意的桃李却糟败了他的好意,我当面给他认罪告错,你求他饶我一回好不好?”
“我们还有好多好多第一次没有做过,陆某还没看悦儿跳《丽人行》,陆某不要你跳给别人看;我领着你去看四明山的秋枫,在白水冲下给悦儿吹剑箫听;你不是羡慕闻人夫妇吗,我们也去诸暨采蚌珠,夜里牵着悦儿的手打灯笼抓小虾,如今赶过去还能碰上四明开海,我们住海边的庄子里,一起等最新鲜的黄鱼来。”
“我们去南海的普陀山拜拜菩萨,要是江南不好玩,就去江陵,陆某还像小时候那样,和你坐在廊下,一口一口喂你吃鱼丸……悦儿想不想回交州,我们都好几年没吃过荔枝了,荔枝壳留下来给悦儿调四弃香好不好……悦儿,陆某什么都不要,陆某只要你。”
白起折杀兵民百万,他打小以此为楷立志闯天闯地什么都不怕,奔逃途中杀了十几个要害他的安南暗刺时才十三四岁,看着地上的被自己斩成两半还在动的尸首半分惧都没有。
如今不过是送走她腹里三个多月的孩儿,他怕到恨不得老天与将他们肉身掉个个儿,都是他的罪过,都叫他受了吧。
陆某什么都不要,陆某只要你。他们都以为对方变了,其实都没有。
庭悦抓着手里的平安扣哭着摇头:“不要……不要……如今满朝风雨打在你我头上,抽身就是眼看着刀枪剑戟丢出长安,你怎么狠得下心,我又怎么狠得下心……丢下少时抱负去求这么个小家子气的完满,再好的感情都要磋磨,罢了吧。”
陆云起粗粝的掌肉揩过她面上的泪痕,几近无力地发出喟叹,人生而有才就要擎天立地,死小家也要捧天下,缓声道:“药当晾好了,末将伺候楼大人用下吧。”
庭悦深吸了两口气,闭嘴死活不要他喂,颤着手要捧起那只玉碗一口闷,就听见外头一声带着愤恨的“悦姐姐!”
她本就心绪不稳,又害怕又心痛,有妊的难受堵着她的胸口,手被吓得一翻,整碗药连带着碗全泼在产床的被褥上。
范守清拽着沈弘宁领太医冲进来,不管不顾地推开陆云起扑过去抱住庭悦的肩身,手护紧她的腹部怒骂:“付太医!你把悦姐姐的脉案给郡王爷看啊,悦姐姐不准你们说你们就不说?你非要他们误会掺误会掺到郡王爷要亲手断送自己的嫡长了?”
付太医被吓了个大跳,哆哆嗦嗦地捧着记着庭悦喝了一碗又一碗的坐胎药的脉案呈给陆云起。
范守清将庭悦护在怀中:“坐胎药喝了人就昏眠,柯太医说他都不晓得悦姐姐为何能每日神采奕奕如此操劳的,那药药性又与挨戒罚要内服的药相冲,她禁足才有点空闲,硬生生地让伤口自愈去求一个子嗣,郡王爷当真是好狠的心肝!”
陆云起看着那满簿子一碗又一碗的汤药流水,她头回月信不调时还标了腹痛二字,满纸的触目惊心,颤着声去牵她的手:“悦儿……”
“莫要往他心口扎刀子,也莫要往我心口扎刀子……本就是我在诓他瞒他,求求你,莫说他不好,莫说他不好……”庭悦挣开守清的手,死死拽着陆云起的手臂,脑袋埋进他的腹怀死死攀着,“不要怪他了,我晓得刘玉衡拿着那只紫蟾用我的命逼他,是我亏欠了他……”
她自打嫁进来就从没为王府内务操过半份心,论做当家主母,她连家里的仆妇都认不全,纯靠陆云起里外一手抓;朝堂纵横深深,外头人看她像反复横跳的墙头草,实则她从没犹疑地扎进立政殿,所有的纠结迟疑都是陆云起生生替她受着了。
他夹在陛下和太子还有南安郡王之间,既要保着现在为陛下供血肉的她,也要护着她将来的平安,没心肝的是她,生生去折损算计夫妇情分的也是她啊。
沈弘宁大喇喇地在桌边坐了,往嘴里塞了两口蜜饯,还送过去叫跪着的付太医也拿俩尝尝:“嗨,我就说悦姑娘肯定肚里有了,你俩全不信,是吧悦姑娘,有妊跟来月信有什么关系嘛……”
庭悦拽着陆云起腰间的系带破涕为笑,偏头去看还在怒视陆云起的守清:“二叔母,你家王爷是不是傻子啊……”
“本王怎么傻!本王是他们几个里面最早想到你有妊的!你这肚里的可是本王第一个孙子!我都跟云起兄说好了他保我廿岁前就抱孙子的!本王如今都多大了!悦姑娘,你光天化日地要把我孙子弄没了!”沈弘宁又往嘴里送了两个蜜饯就觉得腻,擦擦手使劲劝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