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论对皇室宗亲的约束教导,女皇身体力行,把他们四个教养得极好,说她不在教育上操心,庭悦都觉得冤枉。
所以特么的女皇有个鬼办法啊!她够有本事了,还是自觉没做好一个阿娘,连她都做不到,又有谁能理好这笔混着家国血泪的皇室烂账?
当日谢元亨为什么要一个五品弘文馆学士的职儿,还不是因为弘文馆学士为皇家子嗣之师,只要当上这个官儿,以后总能被赞一句“帝师”,谢元亨他就是想从小撺掇沈弘基造反。
辰门之变谢家就支持过南安郡王,先帝把陈郡谢保了下来。
沈弘基他早亡的娘就姓谢,他是宣平候谢元亨的亲外甥,那会子她刚登基,战乱都没彻底平,饿肚子的百姓有的是,上下人口不到三百万户,内忧外患,要啥啥没有,可堪用的只有女皇从军营带过来的武将入相,这几家旧派氏族当时还握着半个中枢呢。
女皇看他们不顺眼也没办法,那年陆云起刚开始念《千字文》,别说庭悦了,沈弘宁都还是一朵妙金莲不知道投胎到谁肚子里比较好,女皇用了五六年把那群人从京城丝剥条理地通通踹去江陵养蛊,这才执掌整个中枢。
然沈弘基难道不可怜,沈弘兴至少知道他亲爹长啥样,亲娘虽疯狂给他找小爹但心里是爱他的,沈弘基他是女皇二哥常山王沈得元的遗腹子,彼时恒山王沈得开和三王爷沈得启都死了,四王爷沈得明身子不好,他还在娘肚子里,就被所有人寄予厚望。
常山王妃谢氏怀胎的时候先帝和谢家既怕这个小孩不强健,又怕他是个姑娘,啥偏方都用,啥进补玩意都吃,太医咋劝咋不听,沈弘基生下来八斤半都不止,谢氏为了生小孩硬生生破败了自己的身子,她死的时候沈弘基连话都还不会说。
用女皇的说法:“就因为他三岁时要被立为太孙,朕搅黄了自己做皇帝,所以你们都觉得他会反?”
哪是沈弘基会不会反,女皇俩儿子放外人眼里就是先帝外孙,多少朝臣虽拜服女皇,其实心里都在赌,赌女皇是把自己当沈家人还是楚家人,赌女皇认不认自己是个女人。
女皇如果传位于沈弘基,那就不叫传位,是姑姑帮侄子监国,楚沈氏死了以后还政江山罢了。
她私德上够谨小慎微了,她说要册个皇夫,定个男子嫔御规章,就算是有些自己的私心在,希望死后墓坑里有个人陪她同穴,但也是她要给自己正名,男人有的朕全有,朕堂堂正正拿江山,朕的儿子堂堂正正地接朕的江山。
将来这世上还会有皇太女,还会有女帝,她们就照着朕这个规章来!
她要歇了朝臣们撺掇沈弘基乃至沈弘基他自己躁动的心,她是在给儿子铺路啊,结果呢,结果呢,沈弘兴说什么,他说你既然说我和沈弘基是表兄,那你把我从楚兴改成沈弘兴干嘛,立我做太子干嘛,你另找老公册皇夫干嘛?
真不知道女皇是怎么心平气和地把罚太子禁足东宫闭门思过说出来的,她到如今还在指望儿子别被阿爹迷了眼,好好想想利害关系。
太子哪里是不懂利害关系,可楚奚越就是横在女皇和儿子之间的山,俩人只能借此发挥说点掏心窝子的话。女皇晓得自己和儿子的之间的破败关系,只好拐着弯地偷偷爱他。
至于太子,母子俩你犟我也犟地这么多年,庭悦就是怕,怕沈弘兴真如陛下所说,他心里恨死了阿娘。
这世上原生家庭不好的人有的是,要么就是自己不纠结了,往事丢垃圾桶算了拉倒;要么就是自己斩断与父母的关系彻底脱离;还有一种,前世还是余思蒂的庭悦,她恨父母恨到巴不得他们立刻死。
以太子明面上的牌来看,他身为东宫储君,有清河郡王府、恭王府,有女皇手下一干掌兵臣子不由自主的忠心,便算女皇突然崩殂,其实……也够他顺顺当当拿下玉玺了。
庭悦吓得猛然惊醒,身子都坐了起来,搂着她前胸睡得安稳的陆云起连带着被唬了个跳,应激反应把她往身后一带,护犊子似的用手臂把她全挡住,意识到房内无人,这才转过身紧紧拥着妻子,搂着她往衾被里躺了,轻拨她的乱发:“可是魇着了?”
她紧紧地贴紧他的胸膛,嗫嚅点头,语带哭腔:“夫君,我好害怕……你去劝劝太子好不好,陛下……陛下明明热血万丈,却在庙堂顶做了一辈子的菩萨,你叫太子殿下心疼一下阿娘……你叫他心疼一下阿娘,我求求你。”
先帝沈大成在史书上也是一个好弓手,用枪用刀绝不差,画像上他是个燕颔虎须比徐锦生还粗糙的大汉,庭悦眯着眼睛怎么描绘都描绘不出来先帝给女皇梳丫髻的样子,说起来,若非她亲眼见过,谁会想到女皇用五指为梳,小心翼翼地为儿子挽冠。
庭悦侍候立政殿,女皇掉过很多次眼泪,那些泪都是为别人掉的,可她这回掩着面倒在施斯儒肩膀恸哭,声声哀切凄厉锥心,她在哭她自己。
莫说一个王朝了,便算只是一户人家,父辈怎么对祖辈,子辈就会怎么对父辈,无论好的坏的都生生不息薪火相传,可……可总有机会斩断的吧。
陆云起长长地叹了口气,死死搂着她:“你也去求求陛下,叫她心疼心疼儿子吧。”
庭悦缩在他的怀里紧了又紧,脑袋轰然彻响,几近崩溃:“能怎么办,能怎么办,太子殿下耿耿于怀日日翻旧账,陛下就会柔肠百转地重新想起济川伯吗,你以为折磨的是陛下吗,是太子他自己啊。”
“太子太像陛下了。”陆云起对着庭悦慌措的面吻了又吻,“母子之间,掰开来谁都没错,再掰开来谁都错……”
庭悦截住话头,狠狠地锤了一下他的胸膛:“那要怎么样,我恨死了我爹娘,我不放过我自个,我还去杀了他们吗!”
陆云起的身子陡然一震,撇开她沾着泪痕的发丝,把她紧了又紧,轻轻拍着她的背哄慰:“悦儿,夫君会护住悦儿的平安,悦儿,莫怕,莫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