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斯儒长长地叹了口气，将女皇半拥，轻轻地拍了两下她的背，看向庭悦：“陛下要安置了，王妃大人请回吧。”
她盈盈做礼：“有劳大人了。”
东宫离延翠阁有些远，陆云起回延翠阁时，庭悦已经洗漱完毕换了寝衣在床边借着烛灯看书了。
陆云起见她要下来帮自己卸外裳，摆了摆手叫她躺着便是，挥开手臂示意翠峰和菊意伺候他更衣，还嘱咐内侍帮悦儿再点两盏灯，咱住延翠阁用的是宫里的钱，省这两块干啥，房里照亮堂点。
他朗完口着了寝衣抱着庭悦往塌上一滚，香了她几下，迷迷瞪瞪地闭了眼睛：“为夫自然要每日抱着娘子才眠得好，娘子呢？”
庭悦抱着他滚进自己胸膛的大脑袋，伸手插进他的发缝，轻轻揉捻：“娘子也是。”
“悦儿，若太子将来见弃于陛下，怕是你我将来都不会好过的。”陆云起闷闷地哼了一声，房内烛火已息，他在黑暗中紧紧与她相拥，仿佛感慨颇多，“有些事当真身不由己。”
庭悦理着他的发丝，长长地叹了口气：“太子是陛下亲子，母子没有隔夜仇，你我放心便是，只是……夫君，你能不能去劝劝太子殿下，陛下……她，她其实挺委屈的。”
陆云起长长地吐了口气，往她枕边靠了：“陛下委屈，难道太子殿下不委屈？他在楚家养了好些年，陛下一登基，不由分说地把他接了来，派了一堆先生好手教习，与打小养在宫里的南安郡王时时作比，陛下自个却去亲讨高句丽了。”
“我晓得，我都晓得，父母子女之间，哪是一处坏就能污糟两头的，可陛下是天子，太子是储君，你是郡王，我是你的王妃，身享厚禄，总要抛下一些的吧。”庭悦闭着眼睛，如今已过了子时，她困倦得厉害，悠悠眠了。
这怎么说得清嘛，若女皇未登基，沈弘兴不过是我朝富庶贵家公子哥中平平无奇的一个，有做公主的阿娘，做伯爷的阿爹，结果阿爹为了见阿娘一面死了，阿娘……阿娘做皇帝了。
他从楚家回宫的时候，女皇就内定了他做继承人，自然是啥好手都留下来给他当先生，可那群行为艺术大师咋教书的庭悦亲眼见过，手法多少有些变态。
但皇家子弟的教养，别说女皇了，就是女皇的四位哥哥，哪怕是陆云起的母亲清河郡主，都是这么教养长成的，让女皇关注一下儿子的心理健康有些超出社会认知了。
也是没法子，那会子沈弘兴也就五六岁，总不能带着他去亲征高句丽吧，而且女皇是一边锤高句丽一边联系上异牟宜要把六诏给平了，同时国内还能休养生息蒸蒸日上，这有多高难度自不必说，庭悦看记档都觉得女皇每天肯定忙到头上着火。
女皇亲讨完回来，晓得儿子在宫里动不动闹着回楚家，自然是气的啊，她对他寄予厚望，把自己最信得过的臣子都拨留在长安给你做先生，你就这么对你阿娘的？
朕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能在围场猎兔子了！
沈弘基本来就比太子大了点，又打小在宫里养大，自然比他适应宫城压抑尊荣的气氛，他俩一起上小学，一起入弘文馆，一前一后地成婚帮陛下做事，竞争都竞出肌肉记忆来了。
楚奚越和许知年是先帝指派给女皇从小的侍读，然后女皇和许知年跟脱缰的野马似的一起搞武科，楚奚越倒是一直文文静静地陪着她俩，顺理成章地和女皇青梅竹马有情愫，当时他俩得先帝赐婚，楚奚越很开心，女皇就是那种反正先帝肯定要给她指驸马，指这个总比指别人好，也开开心心地受了。
说来古代人的爱情就是和庭悦理解的就是有出入，楚奚越虽然弄了小老婆，但对沈妤有一层很厚的滤镜，在世的时候在家带儿子，女皇打仗捷报频传，他对着儿子疯狂夸他娘。
沈弘兴那厢还沉浸在打完仗他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结果阿爹尸骨无存，回宫发现阿娘没见着几面，小爹冒出来十几个，换哪个小孩不崩溃？
胡大人做女官时是先帝御侍，做女官人时在女皇身边做了十几年的中书舍人，她和庭悦说过一些她自个晓得的皇家秘辛：
有回还是大皇子的沈弘兴问女皇三日后能不能陪他一起用个晚膳，女皇满口答应说好，结果那日报上来鲜卑趁着秦义节兴水运我朝正少兵的时候在辽地烧杀抢掠，女皇正头疼呢，然宣平候谢元亨当天为一个弘文馆学士的位置和殷亮邦在立政殿又对骂了俩时辰。
女皇那会子脾气比现在好多了，忍着听他们吵完，把那个缺儿给了常大雅，再急召薛保程允恭进宫，几个人商量到了天明，等她从政事堂出来，喝了口水就又去早朝了。
没等到女皇的沈弘兴什么都没说，彼时十岁都不到的他几乎有大半年看见女皇，连“陛下”都不叫。
那日是济川伯冥诞。
太子动不动提阿爹，三十多岁的人对着女皇依然想阿爹，没办法，他和阿娘从小关系就坏了，楚奚越只是个纽带，提醒着他们俩还是母子，但女皇现在提起楚奚越别说爱了，连恨都没有。
哪怕女皇趁着沈弘兴还小的时候，抱着他破口大骂楚奚越趁着你娘我打仗的时候找小妾，你娘我嫁给他就是被先帝逼的，你亲爹就是两面派拎不清大脑残，他们母子俩的关系肯定比现在好。
可女皇这辈子最高雅的爱好就是做皇帝和打仗，看着自己开拓的疆土欣欣向荣，手中武将文官忠心耿耿，身坐龙椅大权在握，受万民外邦之景仰，老公对她好不好影响不了她在事业上获得的快乐与安全感，对情爱的需求一个小侍君就能满足，她是真的不在乎了。
可不在乎才是最可怕的。
他们母子俩这辈子就没好好说上几句话，恭王打小没爹还能靠整活和女皇联络下感情，沈弘兴性子闷深倔强，没了楚奚越，他和阿娘真的什么聊天话题都没了。
这天底下做不到政事小家两开花的皇帝多了去了，女皇又当爹又当娘地把俩儿子一侄子拉扯大，还抽出空悄悄教养了好几年侄孙陆云起，她亲自为他们四个加了冠。
他们四小孩虽说除了恭王全都杀过人放过火，但你看他们视人命如草芥了吗？他们花天酒地沉迷女色了吗？他们横行霸道胡作非为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