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那些地方官给哪家投诚的都有，甚至还有根本没投诚就是他自己脑子不清楚搞行贿的，女皇又向来眼里揉不得沙子，这么做也算合理，弄得最近来进奏院准备述职的官员去平康坊都谨慎许多，更何况去搞投诚。
女皇只用了一个知情人四明楼行止，就能把牵涉今世乃至后世万千百姓的一场每个皇室都会有的祸乱，大刀阔斧地改成政事堂的唇枪舌剑，庙堂之上波涛汹涌毁伤帝身，可江湖之远人丁兴旺事事平安。
庭悦抬头看自己被女史托举的手，掌肉已通红发涨，破皮处的血珠顺着她的手臂淌下来，她痛得早已无知觉，咬紧后槽牙将自己撑着。
“王妃娘娘，用完了。”那个女史很恭谨地收下戒尺，小心地将庭悦的手垂贴在她的素衫边，汇报了一句。
守清点了下头，道：“叙香，叙兰，你们扶着清河郡王妃去偏厅用冰块镇镇疼，而后送王妃大人去延翠阁，先禁足，等陛下亲自来解吧。”
庭悦双掌皮开肉绽，血肉翻飞，用冰块随便捂了两下，只在桌边示意婢女帮她将血迹擦一擦，见叙香过来要把那件紫袍给她披上，挥了挥手：“这是官服，本妃的官都被撤得干净，随意拿件大袖就成，这件衣裳是陛下所赐，帮本妃收起来吧。”
她行至延翠阁，满头墨发倾倾，眼神空明坚毅，和她平日捧着笏板上朝的神态没什么两样。
陆云起见她满手血肉翻张，当着所有婢子女史的面还给他行万福的样子，心痛如刀绞。
太医给庭悦诊脉上药包扎，她半歪在塌上往陆云起的怀里靠：“我去领罚以后，陛下在政事堂说什么了吗。”
陆云起嗯了一声，撩了她的一截发丝去抚她的面颊：“你把所有官员都吓呆了，陛下把整套御龙釉青云的瓷盏摔了个稀碎，段川说既这份国书没过阅不作数，叫鸿胪寺再发一份解释清楚便是，结果陛下问他你来发吗。”
国书发了，都回书了，再不作数都作数了。
庭悦噗嗤笑了，沈弘宁脑子这么好，就是遗传了女皇，她年轻时肯定也挺会整活的：“然后呢？”
“然后许申蓬就对着陛下叹了一句，异牟宜居然还想着要来长安，陛下就叫所有人滚了。”陆云起似乎说起这个也没头没脑地，“没了。”
“没了？”庭悦大叹，所以今天就是女皇叫了一堆人过来看庭悦整大活，整完就叫大家下班回家。
太医也看不得他俩毫无顾忌搂搂抱抱的样子，轻手轻脚地帮庭悦弄完就告退了，陆云起捂住她包扎好的双掌，隔着纱布摩挲着她的手背：“疼吗？”
“不疼。”庭悦感触着他的鼻息，又往他怀里钻了钻，不知怎的，心里所有的酸楚委屈突然全泛了出来，泪盈于睫，再也不能抑制，“好疼好疼，我……痛死了，夫君，我本来不痛的，你一问，我就好痛好痛，你不要问我了。”
“无妨的，悦儿再委屈再想哭都无妨的，夫君在呢，你在我这儿大大方方地哭就是，莫憋着你自个。”陆云起轻轻揉着她的脑袋，哄劝安慰，“恭王妃同我说，只要你禁足，没说不准我日日来陪你，我方才已和郑议中讲了，往后大营操兵我提俩时辰，趁着宫门下钥前回宫，陪着你。”
庭悦啄吻他的耳朵，幽幽问：“我自个都不晓得要禁足到何时，郑大人这也肯答应？”
“清河郡王惧内，我装得不想陪也得陪不就成了，满朝文武都同情你夫君得很，找了个在政事堂都敢骂人的河东狮。”陆云起见她精神状态不错，笑着拥紧她，“悦儿是这世上最柔最软的姑娘，那帮人蠢得很。”
庭悦自然是心情不错，这场大活她筹备了许久，如今打都挨完了，精神陡然一松，她也好久好久没有停下来好好休息段时日，只当作放假便是。
陆云起见她似乎很不在乎自己官被撤了的模样，问道：“悦儿，为何要瞒着我？”
庭悦攀着他的肩膀反问道：“若我告诉你，你会拦我吗？”
“不会。”陆云起捧着她的脑袋去吻她的鼻尖，呼气全融在一起，“我太晓得我的悦儿了，悦儿会说，为天下生灵万岁安泰，这左右四百下戒尺，挨得值得。不过……你早些告诉我，我会在政事堂装得更冷些。”
“罢了，悦儿还是莫告诉我，要我晓得内情忍着痛不去护你便算了，还要做个冷心冷性的夫君，你杀了我算了。”他眯着眼睛思索，把她抱得更紧。
“是挨得值得。”庭悦脸红了又红，回身跨坐在他腿上，望着他心疼的眼，双手搭于他宽阔的肩膀，贴着他的嘴唇一点一点地触吻，深情款款，“我这辈子什么都不怕了，我晓得我满心满意，后头都有个夫君，能遇上你，是我的运气。”
人一辈子，找个好老公就很不容易，好老公和好知己是同一个人，更不容易。在龟兹打仗的时候，他在前头冲锋陷阵，偶尔抽出空来还要护她周全平安，如今，她在前面闯，他理所当然地在后头托起了她心底所有的脆弱和怯寒。
这世上的男人各花入各眼，每个人都欢喜不同的款儿，她四明楼行止，就欢喜这样的夫君。
翌日上朝，紫宸殿闹了好大一场的骚乱。
真君子徐化鲤又着了身帽衮礼服，拿出份昨日刚起好的弹劾状，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开始弹劾清河郡王妃太中大夫四明楼行止。
说她罔顾人伦，妄作国书，不守法典，言行狂悖，欺君罔上，应当先被皇家休弃，然后再照着大理寺和刑部的判决，该徒刑徒刑，该流放流放，该砍头砍头。
楼修远虽然昨天收到了应希孔的消息，说她女儿在政事堂整了个大好活，也听他详细介绍了她整活的情状，但看到是徐化鲤出来弹劾自家姑娘总觉得有点玄幻。
陆云起本想等他念完再驳，结果人刚念到要求清河郡王休妻，常大雅直接站出来说他好歹在御史台还留了个位置，他要先把虞伯正给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