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皇睁开眼,看着堂下已跪下行拜的老将,想到英年早逝的段岐山还有先帝,长长地叹了口气,挥挥手:“傅御侍,把段老将军扶起来,朕会考虑的。”
所有朝臣深吸口凉气,女皇定了,不管是元帅还是总管,她都会给段家一个位置。
项玄真立时跪下叩头,在地上恳切道:“陛下通天达地,段氏一门忠勇,只……万般利害关系牵扯盘绕,微臣是看着太子殿下长大的,拳拳报国之心诚挚恳切,万求陛下给他个看先祖立基之难,通晓为君守成不易的机会。”
呼啦一下,一堆人跪下了。
崔承宗言辞也很有感染力,语气里带了些出将入相的官员饱经风霜的弱腔:“陛下,世上从没有太子亲上前线,亲王郡王留长安的,这是于国祚有损的事,万求陛下三思呐!”
呼啦一下,又跪了一堆人。
现在还在凳子上坐着的只有李居文、徐锦生、常大雅、张津瑞,还有庭悦。
女皇在龙椅上揉了揉眉心,余光扫了眼堂下跪着的臣子,半是疲倦半是纠结道:“段开山暂定前军总管,先不管别的,元帅呢,你们保举谁?”
徐锦生向女皇拱手行礼:“陛下,清河郡王乃恒山王后嗣,本就是皇家血脉,莫不如以郡王爷为帅为宗,替我朝收拾江山。”
对嘛,咱皇家是有四脉的啊,反正吵来吵去也没啥意思,那干脆就叫陆云起一边表皇家一边领元帅上算了,我朝新兴武将里头,最能打的本来就是他。
恭王到底是太子亲兄弟,陆云起血脉可远着呢,要折中也是这么折中的嘛。
“也是奇了,你们拟来拟去吵了两个时辰,云起的位置倒是一回都没有挪下来过。”女皇哼笑出声,接过傅御侍呈过来的茶山水,睥睨道。
陆云起跪在地上也比那些乌泱泱的武将文官略高一点,拱手道:“小孙受诸位大人信重,不敢负祖父恒山王盛名,更不敢负陛下垂怜伯乐之恩,万求陛下放心。”
女皇点了个头,转向已经在凳上坐了好久一直没说话的庭悦,开口问道:“行止,你夫君要上阵,你怎不自荐?”
庭悦应声而起,对着女皇盈盈拱手,她本就是个在众人面前心中千涛万浪,面上越平静,语气越官方的性子,声音款朗:“微臣不愿自荐,禀陛下……”
“悦儿!”陆云起怒喝一声,截住话头,对女皇叩首道,“夫为妻纲,小孙教妻不严,万求陛下莫将内子胡乱作语当真。”
“先君臣,后夫妇,妾身今日逾矩,先求王爷恕罪吧。”她对着陆云起行了个妇对夫的稽首,再站起,对着陛下行君臣大拜。
人家的官服只是官服,她的官服里头还有一层郡王妃的礼袍。
“说吧。”女皇凤眼生威,眼神几近逼迫,如锐刀般向她射过来。
庭悦仰起头,旁的朝臣或许不敢接女皇的眼神,但她是敢的:“禀陛下,窃以为此仗不必打,也无须打,南诏弹丸之国瘴毒渊远,且他们前些年也算恭谨,他们昏了头敲打便是,何必用上百万将士的性命,去吞块没有肉的骨头。”
此言既出,满堂哗然。
陛下没让他们站起来,可这并不影响他们跪着吵架,和南诏打仗筹备都筹了几个月了,他们这些朝臣们因为站队多少都拿了点好处坏处,让陆云起表宗亲领帅去打仗已经是两派最没办法的妥协,结果他老婆更离谱,直接说打个鬼,都别打。
段开山直接气得跳起来:“南诏如此折辱我朝,康定县主的命和平津侯的命都折在那,郡王妃红口白牙一席话就变成敲打敲打即可了?”
庭悦跪在地上甩了下衣袖,反唇相讥道:“平津侯的命是命,康定县主的命也是命,难道万千将官的命不是命,无辜枉受妻离子散百姓命不是命,万千为着将官消用生生徒死的营伎命不是命!”
“郡王妃上回打龟兹就禀了陛下连俘虏的命都要保下来,那回就在营中闹了好大一场乱,如今您妇人之仁越演越甚,慈悲心都到营伎身上去了,就没想过天朝威势,陛下龙尊!”杨德发骂起人来涎水乱飞,都快洒她官袍上了。
女皇瞳孔晦暗,死死盯着庭悦:“楼行止,你好大的胆子,龙椅之下扯天下万民的命,朕在你眼里是嗜血嗜杀,昏聩之君不成!”
她还没回话,陆云起已经替她叩头了,咬着牙沉声道:“禀陛下,楼行止不过妇人心计,疼怜夫婿罢了,绝没有过忤逆龙恩的心思。”
满朝人都晓得他们夫妇感情好到陆云起心甘情愿惧内惧得理所当然,他说话跟庭悦说话真差不了多少,刘阔哼了一声:“疼怜夫婿?郡王妃自然是疼怜夫婿的,女子疼怜夫婿置家国而不顾,腿一分伺候男人不就成了,今日何须过来。”
“腿一分就伺候男人?刘将军这话都敢对郡王妃说,您敢对令慈这么说?敢对驻守嘉峪关的许元帅这么说?还是您敢对着陛下的面这么说!”她又不是不会吵架,她本就是整活来的,骂就完了,都到这会子了还在乎骂人文不文雅?笑话。
庭悦声卷怒浪,衣袖都被她甩出猎猎风响:“本官倒是要问问刘将军,这天底下哪个人不是从阿娘肚里踩着血肉出来的?这盛世有男人的一半就有女人的一半!难道您是从令尊腿间产下来的?您的儿子是从您腿间产下来的?谁活下来不沾着女人的血!微臣是疼怜夫婿,可微臣更疼怜这天下女子!”
你支持哪家都没用了,本来今天棋都快摆完了,就等女皇来政事堂一锤定音,不管派谁上都能继续想想后面怎么做,现在好了,庭悦一跪,什么都不干,先把棋盘给踹翻了。
薛保气得指着她的鼻子你你你的你不出来,总算憋了一句:“楼大人好大的威风,疼怜女子?您就不疼怜这世上要报国之子的赤诚!”
庭悦恨声道:“报国?这世上报国的门路多了去了,走科举、置农桑、承父荫,哪个不成!明明山岁太平却要一将功成万骨枯,这是报国?这是踩着万千百姓的血肉给自己攒功勋厚禄;用别人的血肉堆自己的快活,这算什么赤诚,算奸馋!”
“楼行止,你好大的胆!”女皇怒得目眦尽裂,抄过桌边已经喝完的杯盏,堂中人多,她偏一下要误伤,直接砸在了庭悦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