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云起还想过来抢,听得堂内小印子的一声轻咳,女皇来了,庭悦轻轻握了一下他的掌心,将锦盒交由起居郎陈斐书,托他往厅边的那张小桌放了。
女皇往上头龙椅上甩袖而坐,扫了眼厅内端正行礼的众位官员,见到那个安安静静地摆在桌上的锦盒,心下微定,道:“诸卿起来吧,你们都晓得朕是来请你们商议何事的,这三份名册你们都看过,有什么要说的吗?”
鄂国公段川已满是华发,在凳上拱手道:“禀陛下,末将出身大理段氏,犬子段开山、段昌山也曾跟着末将早去的长子段岐山前往南诏,熟悉地貌,也精通南诏言语,举贤不避亲,末将请荐段开山为元帅;大将军杨启为副,清河郡王为前军总管;段昌山为左军总管;壮武将军许青山为预备军总管。”
说完此句,被他点到名的将领都礼貌性地一起做了个礼,表示陛下只要您点头我绝对上。
“嗯,右军总管呢,你荐谁?”女皇在政事堂议事常会闭着眼睛抱臂而听,秦老大人和庭悦说这是陛下从小就有的习惯,她耳朵比眼睛还灵,堂内有人紧张地理理衣袖,女皇都能辨出来是哪个方向哪个人。
段川声音连试探的味道都没有,仿佛推论推得理所当然:“禀陛下,南安郡王曾随军前往龟兹,这回秋狝又能博得头彩,末将荐南安郡王。”
“嗯,有些道理……你们有谁要驳的?”女皇点了个头,她面上的皱纹少且深,盘绕着她的眼睛,可里头的眼珠子动都没动。
在朝堂上浸渍了这么多年,满堂人都是老狐狸,项玄真开门见山,微微躬身道:“禀陛下,窃以为段将军为帅不妥,段将军非平津侯,无边地驻守之历,又年轻,领帅还要先服众,是以微臣保举冠军大将军薛保为帅。”
卢国公程允恭颔首点头,帮腔道:“禀陛下,微臣与薛将军共事多年,自是最清楚他领兵带队的本事,老将有余威,该当推薛将军,且杨启统千牛卫,不可妄动,是以微臣荐清河郡王为副元帅,撤南安郡王,改荐清河郡王妃为右军总管。”
无声无息地把支持南安郡王那边的人略略打乱,虚晃一枪,沈弘兴可以不去,只要去的武将是他的人就行了。
她就是不明白,她入殿的时候骑马都不会,这些老狐狸又不是不知道,去打仗庭悦就收获了两个人头,那还是季维和季鹏的,放他们眼里自己武德充沛到可以做一军总管了?
“陛下,末将以此不妥,薛将军方回京,与清河郡王之前并无共事时机,如何能一上来就做正副元帅,反倒段将军在安西时就与清河郡王共上阵杀敌,末将荐段将军,清河郡王妃到底年轻,又文人进士出仕,领一军之总管实在不妥,末将自荐出任右军总管。”刘阔见局势有些不利,立刻想法子掰了回去。
莫说文官了,这些武将也都一个一个舌灿莲花,大家现在都还规矩,轮流发言你说你的我驳我的,有些诡谲风云暗波起伏的味道,但显然这就是个开始。
女皇从来都不在乎朝官们吵架,你们吵得越凶才是在给朕做事,所以我朝官员们,吵着吵着,是会上头的。
将作大匠楚志文一个管装修的今天过来,就是给他太子女婿撑场面的,张口闭口就是陛下啊您还不晓得太子啊,太子老早就想到前线去看看,这也是一种历练嘛,您就叫他去呗,有这么多能人好将保着他,有什么好怕的。
然后崔季仁激情插嘴,大声质问一国储君不在朝监国,改去上阵打仗那是乱世里的做法,如今我朝太平天下万邦来朝,根本不需要也不应该太子上。
御史大夫范宥桥觉得颇有道理,你太子女婿不能上,那就上我的恭王女婿,陛下啊,恭王也大了嘛,自来亲王守边地江山,这么好的机会也该让他历练历练嘛。
胡国公许申蓬直接人傻了,范宥桥你是不是脑子有毛病,你女婿靠不靠谱你心里没点数啊,他当着百万军马的面绝对会整连环好活,要恭王去还不如让太子去呢。
郑议中显然火了,恭王殿下不做总管随军谋个文职去看看也成啊,陛下的儿子哪里会差的,恭王整活这么厉害,指不定人家奇思妙想喜羊羊呢,你不让他见见世面你咋知道他行不行。
吏部尚书尚贤坤阴阳怪气地问郑议中和范宥桥你俩是不是多少沾点什么,恭王他今年开春才开始上班,现在连吏部的名录单子,御史台的弹劾状抬头是啥格式都不知道,显然在京里就够他历练了,去个鬼的南诏。
李居文连连赞同尚兄弟说得有理,要不是恭王妃比我还抠,那个货早上门问我要零花钱了,然后他们就跟忘了世上还有南安郡王这号人似的,为着派太子上还是派恭王上吵了个天翻地覆。
别看沈弘宁小孩都生了,在女皇眼里他翘班跟他小时候逃课没差别,根本没想到这个小无赖居然还有胆子拱火朝臣推他去打仗,虽然不知道这是因为他闷死了想出去玩,还是纯纯地为了在营里开party搞联欢晚会,但是勇气可嘉嘛。
那些朝臣们吵得茶水都翻了两壶,陆云起也没想到吵架吵着还能吵歪,他没心思帮忙一起吵,只想和庭悦对上眼睛,示意她今日先把锦盒带回家,夫妇俩商量下怎么做。
结果庭悦垂首一声不吭,右手紧紧抓着左手拇指,轻轻咬着唇沉思,感受着他灼灼目光却不敢抬头,陆云起心疼到无以复加,她是个彻头彻尾的活人,是世间最好的姑娘,她怎么可能会无忧无惧,什么都不怕。
后面杨启和崔承宗总算在他们吵太子和恭王谁打仗间盲生找到了华点,既然太子和恭王谁上你们都要吵,那干脆找个折中的法子,都别上了,让南安郡王上。
要不是政事堂不准带军器,早就打起来的秦义节和郑议中瞬间抱团共同破口大骂,这算什么折中的法子,还嫌这阵仗不够乱吗,你来插一脚干嘛。
段川气得都坐不住了,老武夫狠拍了下桌子借力站起,语气浑浊中气十足,对着满堂的人无差别输出:“本公的最仰赖的长子死在南诏,白发人送了黑发人,段家忠心了一辈子,陛下啊,求您看在鄂国公段氏当日以子为质护先帝平安的份上,给段家一个血洗国仇家恨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