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几个媳妇都应声表示明白,沈弘兴的面色无波,对着女皇端正道:“陛下放心,儿臣会照顾好太子妃的。”
“你们的姻缘都是自个跟朕求来的,儿孙自有儿孙福,朕都准了,你们夫妇和乐,朕看着高兴。”女皇又扫了眼下头坐着的四对夫妇,添了两句后也不说话了。
庭悦有些怔楞,陆云起和她这桩婚事是俩人一起求的;恭王是自己从礼部选了守清和陛下说的;太子呢,估计是想和青梅表妹结婚才选了有些落魄的楚氏女,没想到娶刘玉衡也是沈弘基去求的啊。
我的妈,合着皇室婚姻,他们四对没一对结婚的时候考虑过家世计谋,全都是谈恋爱谈出来的?
怪不得轮到陆云起和庭悦的时候女皇答应地这么爽快,前面仨都是这副爱江山更爱美人的德性,轮到他俩女皇都习惯了,说不定她还以为皇家男子自己去谈恋爱整个对象回来才是常规操作。
所以她们几个做皇亲宗妇的家世都不显赫,庭悦是四明楼长房庶女,她爹官职也不过从四品上;刘玉衡属永安伯刘家庶三房的嫡长女,亲父兄虽品级比楼修远高了点,实职反倒比不过庭悦她爹;楚娆倒是开封楚氏正宗的长房嫡长,可人家亲爹还是靠着太子才弄到了将作大匠的位置。
她们当中家世最高的就是守清,可她也是庶女出身,生母不过范夫人的陪嫁丫鬟,真论姨娘,白姨娘宫婢做良妾,比守清的亲母稍微高级一丝丝。
我朝到底还是氏族门阀治国更多,说来要是外戚不够做助力,夫君的位置未必能坐得稳当,仔细算算,太子后院倒是有不少家世高的,南安郡王的侧妃姓崔,将来恭王的侧妃家世再高也不会高过守清……陆云起肯定没侧室,他们这四桩婚,从啃岳父角度来看没一门是物尽其用的。
那女皇还大大方方地全都准了?
这是什么,这是由内而外的自信,世家大族联姻内部消化,皇家子孙喜欢哪家就抬举哪家,朕不担心你们形成门阀大族搞权威垄断,反正你们都得跪下来管朕叫爹。
庭悦抬头去看女皇,她凤眼微眯,放箸以后正有意无意地对着下头的儿侄辈一个一个打量过去,面上无喜无怒,半抱着臂,神情和庭悦在立政殿和弘文馆馆主唐大人下棋的时候,女皇观摩的样子类似。
她在看戏。
庭悦深吸了一口气,有些猜想剥丝抽茧,在她的脑海里晃了晃。
这餐饭谁都没吃好,没过多久就看见女皇摆了下衮龙袍的衣袖,瞄了眼还在哄夫君尝口卯羹的庭悦,沉声道:“云起莫留人了,行止,下半年要编《姓氏志》了,你陪朕下会棋,紫兰台有些朕自己的藏书,朕叫人挑些赏你。”
陆云起轻轻捏了下庭悦的掌心,她垂眸道了声是,理好衣裳跟着女皇从殿口正门出去。
紫兰台是陛下在后宫的住殿,不过陛下平日事忙,上了年纪后去后宫的日子也少,最多就是叫侍君晚上来立政殿伺候,女皇自己也去得不多,宽阔幽深得很。
庭悦见着外头植着不少紫竹,有吊兰挂着,比之立政殿,这地方的装潢氛围和庭悦的行止馆差不多,虽书香气很浓很直男,但仔细观摩观摩会发现还是有些女子住在这的味道的。
“微臣还未曾来过紫兰台呢。”庭悦按着女皇的示意在紫兰台内殿坐定,雕空木屏做障,能瞧见外头的隐隐紫竹缭缭,殿内油灯点得比庭悦在家多了好几倍,亮亮堂堂的。
女皇嗯了一声,关切道:“朕如今也不大来这儿,晓得你四明楼家勤俭,你夫君同朕说过你小时候为了省花销夜里是在星下背书的,如今你府里不短银钱,晚上点烛火就莫怕废,护好你这个女官人的眼睛。”
有御侍将紫兰台备的那套榧木十九段棋盘奉上,看了眼陛下,将冰透玛瑙的白子呈给女皇,反将墨色黑翡磨的黑子上给庭悦了。
“陛下让微臣先行,微臣不会气的。”庭悦指节去勾了下棋子,轻轻放在三线一角,讨心思似的道,“夫君常说微臣落子爱说话是小人,微臣与陛下手谈,可以咕咕叨叨两句吗?”
“说吧,朕看你和唐棣项玄真那群老货手谈也是不说话的,你是朕的孙媳,你我一家人,想说便说。”女皇笑了下,与庭悦落子相对,开局布阵,“应希孔和朕说过,你家西席应希孟第一爱夸楼三姑娘行文清隽乃饱学之才,第二爱夸的就是你这手棋了,是他教你下棋的?”
庭悦摇头,恭谨道:“回陛下,其实是家父叫微臣的哥哥们对弈看局,手谈启蒙是两位哥哥领的,微臣小时就聪明,跟着学了两月就下得过他们了。”
“哥哥啊……云起的祖父,还有弘基的父亲,就是朕的大哥二哥,朕四岁时就吵着要学骑射……也是他们带着朕教的。你我倒是类似,哥哥领进门,一下子就青出于蓝了。”女皇顺着庭悦的落子略略包了包,“你可晓得是谁教朕下棋的?”
庭悦微微愣了愣,心中思绪翻涌万千,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开口问:“可是先帝爷?”
“不是。”女皇听到“先帝”二字神色骤然一变,咬了下唇将严峻的面目压下去,她也没心思下棋,深吸口气,随意落了个开局大斜,轻描淡写道,“你是文官,骑射全是同你夫君学的,朕一个武将,自然也是同自己那个雅人才子的夫君学的吟琴弄箫,写文手谈的。”
倒是头回听女皇说起济川伯楚奚越,庭悦自己都有些没晃过来:“人都说入夜会心伤,陛下可是想起往事了?”
“多少年前的事,朕连济川伯长什么样都记不清了,到如今哪有什么心伤,从开头便是他欢喜朕,求娶朕,朕比你聪明多了,陆云起他在营里勾络两下,你就辞了官也要嫁他,你非寻常女子,丢不丢人呐?”女皇笑了一下,说起他们夫妇俩的时候还有些对下头晚辈的温和,落子也轻轻的,“你今日不专心,朕要吃子了。”
庭悦自觉地将已被女皇围拢的一颗黑子挑出来奉过去,也笑了:“微臣在想,陛下骂微臣丢人,现在应不应该请个罪,自然不专心了。”
“悦儿在立政殿请的罪还不够多吗?朕又不吓人,坐着吧。”女皇接过庭悦奉过来的棋子,伸手抓了粒白的顺着庭悦的布局往下延,“他是楚奚越的儿子,性子也像极了他,说什么都要朕去猜,朕有时都不晓得自个是哪里做的不好,累得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