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玉衡瘫在地上字字泣血,她和沈弘基在林中实在不晓得如何探求出路,身边连马都没有,抱着那瘫病的孩子在林中呼喊,却一点回声都无。
听到此处,范守清实在受不了,半歪在恭王怀里落了泪,沈弘宁面色看上去比太子还要深冷,接过叙香递过来的帕子轻轻帮她擦着眼睛。
陆云起估计是担心庭悦也怕,把她往自己胸膛边带了带,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她的肩膀。
刘玉衡将怀里的孩子衣裳跪抱至上,涕泗横流:“罪妇就这么抱着康定,在林子里和王爷不停地喊,不停地喊,罪妇死了便死了,只求有人来救救这个孩子。”
可是没有人应答,他们在那林子里窝了一个整天,才沿着一条溪流找到出路,彼时康定已经烧得神志不清了。
如此重的瘴毒,出去了自然要想法子赶紧找人医治,结果他们夫妇二人一出林子,就被异牟宜派来的人软禁,逼着他们签下那份离天大谱的边贸国书。
沈弘基当然知道利害关系,绝不想签,可南诏的官员说,不签,便等着康定死吧。
他们夫妇二人抱着那孩子熬了两日,小康定拉着他们的手,最后留了一句话是:“阿爹,阿娘,女儿好像看见星星了。”
沈弘基再也忍不住,颤着手将那国书签了,只是那时早就来不及,康定没熬过去,他们夫妇二人身上也染了瘴毒,也一直昏昏沉沉地,结果就在饮食中用银簪测出了砒霜。
庭悦深吸了口气,当日陆云起便和庭悦说过,太子派了两拨人去南边,怕有一拨就是潜在南诏,边鼓动异牟宜,边伺机下毒行刺,目的就一个:杀死沈弘基。
他们夫妇二人顾不得别的,托着病体连夜带着平绥出逃,一直逃到临近南诏的盘州,拿着郡王玉牌文牒与盘州司马见了面,这才靠着盘州的一些官员和州兵,把滞留在南诏郡王仪仗,并着侧妃全讨了过来。
“罪臣一无以利家国,二无法护妻女,无颜面圣,请陛下赐罪。”沈弘基狠狠一直低着头,行了个端正的大拜。
“陛下!罪妇也不晓得是不是开头那日罪妇自觉仪容未整未去与王后相见,惹恼了国君,他开头……开头便想将罪妇与王爷丢在林子里等死,逼着王爷去签那奇耻大辱的边贸国书还不够,还要杀了罪妇……既是罪妇的罪过,罪妇一条贱命,若杀了罪妇能平怒火,还求陛下下旨将罪妇休弃,再将罪妇的头颅奉给他吧。”刘玉衡哭得浑身震颤,双指死死地扣住地面,头低得不能再低。
庭悦疑惑地与陆云起对视一眼,太子既然要杀人,笼络了异牟宜或是叫行刺的人无声无息地把事情办了就是,再弄一份折辱我朝的边贸国书出来做什么?
沈弘兴能撺掇异牟宜出手把沈弘基给杀了还算在庭悦的逻辑理解范围内,他还撺掇异牟宜跟我朝打架……异牟宜居然还愿意配合,好离谱,算了,太子殿下心思深,沈弘基和刘玉衡多少也有两把刷子,谁知道他们脑子里在想什么鬼玩意。
陆云起都听到庭悦肚子饿得咕噜噜了,桌面上有几块贵妃红,他伸手掰得碎了一点,把她往怀里揽了揽,用大袖遮住她的面庞,小心地往她嘴里塞了两口。
这男人……
庭悦吞了两口后见他还要喂,连忙推了一把告诉他自己不想吃,端正坐姿后她抬起头去看在正位上坐着的女皇,女皇在龙椅上神色严峻,一双凌厉深眸死死盯着底下跪着的沈弘基:“朕晓得了,既南诏如此放肆,朕自会去为你们讨个公道,先下去换衣裳吧。”
这回他们夫妇二人倒是肯了,由着那些内侍和婢女们扶着自己起来,见他们去了内殿,女皇冷眸扫过太子,母子俩眼神对视了良久。
女皇有些情绪外露,一副你胆子竟越来越大的表情,反倒沈弘兴面色无波,平静极了。
“行止今日可是住在延翠阁?”女皇深吸一口气,将心绪压住,摆摆手叫诸位动筷,对正在给陆云起布菜的庭悦发了句问。
她连忙停箸做礼:“家去和住在宫里都可的,都不大远,微臣去哪住都方便。”
“云起呢?”女皇又问了一句。
沈弘宁估计是受不了殿内这个悲凉的气氛,故意想耍个宝整活:“这还用说嘛娘,他肯定是悦姑娘住哪他住哪啊,他多小气的人,清河郡王府连主母院都没有的!”
陆云起拱手做礼,挑眉看了沈弘宁一眼:“我王府怎没有主母院了?陛下要悦儿今日留在延翠阁,小孙自会陪着的。”
女皇点了点头:“罢了宴,朕借你家悦儿到紫兰台陪朕下两轮棋再走,你做夫君的肯不肯的。”
陆云起搂着庭悦的腰身笑:“陛下气这做什么,小孙是个臭棋篓子,陛下帮小孙掰回两局,帮忙出出气才好。”
“行止棋下得好满朝都晓得,她连你这个夫君都不肯让,你以为她私底下会让朕?”女皇可不是个下棋下输了会不开心的古板皇帝,手谈就是个消遣的活,有来有回才有意思嘛。
庭悦歪了下脑袋撒娇:“微臣才不会让陛下,都是陛下让微臣的。”
“当初朕就不该准弘宁把府邸选在你家隔壁,他带坏了你夫君还不够,朕现今瞧着,他都快把他自个王妃还有行止全带坏了,各个活宝似的。”女皇笑嗔了两句,指着沈弘宁说他。
“陛下还是不是我娘了,您瞧瞧守清再瞧瞧您孙媳,就晓得楼大人哪是我带坏的啊,分明是云起大侄子他自个带坏的。”沈弘宁哼笑着打马虎眼,给女皇敬了一樽酒,见南安郡王夫妇从偏厅换好衣裳低眉顺眼地出来,又不做声了。
这顿饭气压极低。
庭悦嫁进来也有一年多了,我朝皇亲少得可怜,其实几户人家关系都很亲近,每逢年节总会本着相亲相爱一家人的原则在南熏殿开个私宴聚聚餐,如今南安郡王一回来,怕是以后连吃饭都要变成阴阳怪气的辩论场了。
殿内只剩得碗筷间轻撞的声响,约莫是入夜天有些凉,楚氏咳了两声,女皇在上头关切地开了口:“娆娆近两年身子才好上去,弘兴也莫叫她太操劳,如今东宫良娣良媛也算齐全,守清和行止也都嫁过来了,你们万事都分着些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