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呦，那侄媳你来错时候了，你合该明天来御史台看看，我跟守清说了我那老泰山日日欺负人，她死活不信，你过来给我做个见证也好，你二叔我真冤死了！”沈弘宁卸了衣裳自去满了杯水，迷迷瞪瞪地道，“要我说做泰山还是楼大人好哇，昨日散朝，还瞧见你爹嘱咐云起大侄子平日莫太劳累的。”
范守清拍了一下沈弘宁的背：“王爷还说呢，您瞧瞧郡王爷入夜了还在营里没回来，楼大人自然要关心郎子辛不辛苦，您呢，下了朝巴不得隔壁郡王爷正好也没事做，跟您去西市打个牙祭的。”
庭悦怔了一下，笑了：“好嘛，二叔和我夫君下朝去打牙祭，就不肯绕过来叫我一起去的？”
沈弘宁急了：“叫他十次他有九次不得闲，还有一次说要接你回府，瞧瞧现在外头天都全黑，他肯定快回家了，晓得你在咱家肯定又要上门来接，快回去吧。”
“王爷怎么还赶人呢，当心悦姐姐以后不来了。”范守清瞪了一眼坐在桌边喝水的沈弘宁，示意旁边的叙香将庭悦的斗篷拿过来，亲自帮她披了，“悦姐姐，我送送你吧。”
庭悦点了点头，两个人影影幢幢地往外头走，她本想叫守清送到正院外头便成了，自己也不是不认识路，可守清坚持得很，将她送至府门，张了几回口，有些话想说又不敢说的。
“守清妹妹还是把康定县主的事告诉恭王吧，他如今业已入朝，有些事晓得了，总比什么都不晓得的好。”庭悦与她双手交握，极艰难地把话从嘴里冒出来。
恭王当然是向着太子的，沈弘兴希望庭悦和陆云起成婚，做个顺水人情顺理成章地把他们夫妇二人都拢过来，左右这桩婚事于沈弘宁来说不过是多年随便磕的CP想成真，而且还对他亲哥有好处，干嘛不帮忙推一下。
其他谋算嘛……沈弘宁最多知道他哥和南安郡王干上了，干上了之后做了啥他未必清楚，他们兄弟二人年纪差了十几岁，性子又大不一样，明眼人一看就晓得太子待恭王，那真是当弟弟看。
不是亲兄弟的那个弟，是“你就是个弟弟”的那个弟。
朝堂风波诡谲，沈弘宁只是爱玩又不是没脑子，就算庭悦和守清不说，他是女皇第二子，女皇并着朝臣怕都会直直白白告诉他的。
太子那些阴深计谋和南安郡王已经开始的筹算，就叫他自己去意会吧，至于是非善恶取舍，连庭悦都分不清楚，沈弘宁自己去站队就是。
近来料峭春寒过了些，倒是竹轩周围广植的竹林里开始有新嫩的春笋长出，庭悦就叫家中小厮挖了些许，给恭王和太子东宫并着尚食局还有楼府都送了过去，自己则在家开了个小笋宴，和陆云起两个人互斟互饮地喝了两杯。
“当日要在书轩四围种竹子，我便盼着吃笋的那一日，栽树的华老头说移栽的竹子生新笋多少要等个一年，本以为要等今冬才能吃到的。”庭悦两手撑着脑袋，对着桌上那五六碟春笋做的菜式笑，给陆云起布了道问政笋丝，“尝尝吧。”
陆云起轻揽着她的腰身挑唇微笑，很捧场地赞她富有生活情趣：“悦儿难得洗手作羹汤，自然做什么都是好的，当日你说要在书轩广植竹木，我还和恭王赞过不日我家中有妻是文人高品，与夫君坐咏修竹林，谁晓得你在盼着吃。”
庭悦与他满了一杯，故弄玄虚道：“笋者，蔬中第一也，春日用春笋，冬日用冬笋，夏日还有笋鞭和小笋可尝，秋日咱们还有福姐姐从四明送过来的梅菜笋干，若要我说，这世上没有比笋更好寄情的，又高洁又踏实。”
“是呀。”陆云起饮过杯中酒，难得二人共休沐，便叫人将桌子摆在了竹轩外头，天色微暮，有晚风穿林打叶而过，发出簌落声响，“有些时候总恍惚，觉得你我还在新婚，仔细算算，下个月就要开桃花了。”
庭悦点了点头，今日他们都没束发，着了浅衫大袖，一副cos狂人隐士的做派，伸手去拨了拨陆云起的耳朵：“真像做梦一般做了你的王妃，我少时不明白为何有些人白赖半生就为了往长安城里头钻，钻进来了又待不惯，还要动不动坐船去外头飘的，现下倒明白了。”
陆云起扶着她的双肩与她对上眼眸，关切道：“我同你入仕也有些年了，算起来也可跟吏部报一个探亲假，想不想我领着你到外头逛逛去。”
庭悦咬着箸头晃了晃脑袋：“三十日探亲假都不够去扬州凑个来回的，我……前儿扶桑有个使者过来，说他们现今最好的武士也不过定量一日半两的稻米，来时途径扬州姑苏金陵那块，发现多的是将吃不完的米粥倒掉的人家，同我慨了好久的天朝富庶。”
陆云起给她舀了碗咸鹅笋汤，哄着她吞了一口，颇有些家国兴旺的骄傲：“扬州都可称一个小长安了，那儿的富户若连个米汤都不忍弃，多少有些丢人。”
庭悦示意陆云起再给她喂一口，噘着嘴突然很委屈：“我还没去过扬州呐！那些使者去过的中原大山大河都比我多，本来……本来我去龟兹前我爹和吏部的尚大人说好了，在扬州给我谋个判司的外放，打完仗就过去上任，那地方离婺州和我老家四明都不远，澜哥哥和族人都能照顾我，应先生还和我来信说若真去扬州，他秋日领着我到太湖钓蟹去。”
“若不嫁我，你如今的日子定比现在畅快些。”陆云起将她拥在怀里，用自己垂下来的一绺发丝轻轻扫了下她的面，“后悔了？”
庭悦摇摇头，双眸浸满深情，指尖轻轻放在他的眉上：“夫君，我这辈子都不会悔的，我是在想，若我不嫁给你，去扬州松快，你在京中，怕是真到如今都孤零零的，想想就觉心疼得厉害，所以还是嫁给你吧，谁在你身边都不如我自己在放心的。夫君，你比什么都重要，我说真心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