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与我朝骑尉营的良马做比,自然差些,若与那些轻骑兵的马匹比,那是这匹马更好。”庭悦踏镫上马,随意用丝巾裹住半脸,轻轻拍了下马脑袋,回头对温宿道,“带路吧。”
温宿挥动马鞭,悠长的嘶鸣在暮色中划过,她透过风声能听到在前头的温宿似乎说了句:“果真世人都说美人窟就是英雄冢。”
他二人驰马奔行许久,总算见着一片有些稀疏的草场,几顶零散的帐子,听到马声,有孩子从掀开帐帘探出半个脑袋来看,惊喜地叫了一声:“殿下来啦!”
庭悦和温宿下马,却见四处陆陆续续地围拢过来稀稀拉拉的人群,虽说是点起来约莫快有个三百多人,可老的,少的,男的,女的皆有,全都一脸企盼地望着他俩。
温宿面上难掩的窘迫,道:“他们都是本王从人畜场上救下来的,是以……”
她微微点了点头,温宿本是个落魄王子,手底下有几十户百姓愿意尽忠也算难得了,且人畜场说白了就是拿人和虎狼之类的猛兽共养的地方,或有贵族子弟直接以人作畜来猎杀,他能从那地方将人救下来,应当出了不少力气。
“无妨,有几十个能上马披甲抡刀的就够了,男丁最好,女子骁勇,也可以。”她轻轻解开覆面的头巾,声如朗月,“你们无须晓得我是谁,只要晓得我叫莽纷,是来助你们王爷成大事的,我这人不讲究虚的,愿跟我打一仗的,皆赏十两白银,成事后再赏五两黄金,若战死,再添白银五十两做抚恤。”
她很清楚,向来那些乌七八糟的精神力量于这些穷苦人都是虚的,总要有实打实的好处落下去,才得长久。她只是觉得这事有些魔幻,别说十年前,就是上个月她都不会猜到自己居然会在龟兹干这个。
此话一出,自然有很多人心动,庭悦只在其中选了二十三民身强力健的男女,告诉他们近来可练练武功刀法,见这些人看温宿有如看菩萨,心里多少也有些感慨哦,道:“你们的殿下是个心慈恩善之人,老天不会辜负他的,你们跟着他,自也不会辜负了你们。”
“你这两日就住在这儿吧,若于阗那儿报信,我立时打马报给你。”温宿招招手,示意一个叫阿乔的姑娘领着庭悦去帐子休息,“阿乔是阿素的妹妹,你也不必担心,这地方草料荒僻,没人会过来的。”
庭悦点点头,道:“我明日再来,我瞧着现在回你那边一趟倒是正好,趁着夜深,能瞧瞧你们老国王的正帐在哪个地方。”
温宿奔劳了一日,面上已带了累倦,深吸了一口气,眼神忽然坚定了许多,直直地望着她的眼睛:“本王听你的。”
“也是为着节省些时间,将空余留出多多的,将这些新兵多练一练,把握就大些。”庭悦自己也不忍瞧着他这样来回的奔忙,心中有些歉疚,“要不一会到了帐子,你回去休息,我自己去探探?”
“无事,我给你指一下,方便你些。”温宿回头接过缰绳,递给她,“上马吧,多谢你为我筹谋。”
庭悦将脸贴在马的鬃毛上,话语粗俗得甚至有些故意:“本官不过追名逐利之徒,为自己筹谋的时候顺道帮帮殿下罢了,不必谢我。”
他们在奔马时温宿笑得畅快,道了一句:“当日不过隐隐见过你情郎背影,本王倒是好奇,楼行止你这般的女子,会看上怎样的男人做情郎。”
即使用头巾做了面纱,依然会有些砂砾打在自己脸上,庭悦现在已经习惯许多,她在马上笑得恣肆:“俗人自然只有俗品味,才品无论,本官只要最俊俏的!”
她们回帐时已临近夜深,此刻龟兹的当值守卫大多也只是靠在帐边打盹,庭悦换了件龟兹侍候婢女常穿的粗服,跟着温宿一起往后头绕。
正帐的灯光细弱,猎骄估计已经睡了,倒是旁边几个王子住的帐子还有灯火明亮,甚至能从里头探出些欢愉声来。
温宿听到后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庭悦在边上不为所动,只静静地看那些帐子。
其实草原虽平,但总有些坡度,譬如猎骄住的正帐是一片极大的平整空地,虽地势低些,但够大,够气派,周围几位得宠的王子住的帐子有些反倒会比正帐高一点。
她大约摸的差不多了,轻声道:“那日我朝大军应当会从你们的前边进,我带人守在后头,将你们几个略能打的王子截杀住,你爷爷猎骄老得牙都快没了,估计是不会出来的。”
温宿微微点头:“本王知道。”
第二日黄昏,她就自己打马去了那片荒芜草场上的帐子,那些人从人畜场死里逃生出来,自然很有力气,只是除了新生的孩子,脸上或是身上大多有刺字,为着的就是标志他们是人畜场的贱民,连奴隶都能踩一脚。
是以对于他们来说,能得个机会为自己的前程搏杀总是好的,晓得庭悦要带他们砍那些当初在人畜场外围欣赏人兽相搏或是直接猎杀自己的那些王孙贵族,都不用她去鼓舞,人家自己就很想杀人了。
龟兹王室混赖事做的太多,她有时想想,总觉他们在自取灭亡,夜里她回了帐子,阿乔给庭悦倒了杯羊奶,小心地问她:“姑娘,您见过奴的姐姐吗?”
庭悦也不晓得该如何评价阿素,她虽白莲会算计,说起来也是个可怜人,轻声道:“见过,你姐姐的孩子生的很好。”
阿乔似是长长地松了口气:“奴已好久没见过姐姐了,只盼着哪日您和殿下说的什么大事成了,奴能去瞧瞧她。”
她说起自家姐姐眼中倒是泛起了泪光:“姐姐漂亮又聪明,被殿下在人畜场救下来的姑娘这么多,只有她胆子够大,敢赤脚奔那么多里地去找殿下。”
“姐姐说她在人畜场的时候,那箭都要射在她肚上了,殿下挥刀挡过才躲过一劫,她说她这辈子都不愿意再做贱人贱妇了,要把命和心全给殿下。”
庭悦在昏沉的帐子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她知道她们过日子的苦楚,是以虽晓得阿素算计了自己也没有抱复回去,说到底也是她自己自私心作祟,这都是温宿的后院事,与自己总是无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