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和挣扎地张开眼，在西边的风沙里头飘了好久，她的皮肤多少有些暗沉粗糙，那双本就长得极好看的眼睛，反倒被大漠的风雪浸得灵动，似嗔似怒地悠悠望着他，他狼狈的脑袋映在她墨褐色的瞳孔里，就像她早把他看穿了。
他从头到脚的汗毛全都立起，又惊又惧：“本王……本王知道。”
“那奴给您包扎？”她收回身，示意还在捆他腿的温宿，“给他松开吧。”
温宿微怔，晓得她的意思后笑了一下：“好。”
新和是被庭悦和温宿气气地送出帐子的，刚送走他，见阿素抱着儿子站在帐檐下怯怯地看着她，二人目光相接，阿素连忙低头对她做了个礼。
庭悦实在不想招惹小白莲横生枝节，只装作自己什么都不晓得的样子对阿素笑了笑，道：“风大，姐姐带孩子去小帐里头吧。”
她懦懦地又做了个礼，看了一眼站在庭悦身边的温宿，扭头走了。
“你倒脚程快，我还以为还要有一日的。”庭悦兀自给自己倒了杯水，方才说得天花乱坠颠三倒四地来骗人，此刻是真渴了。
温宿神色黯然，在她边上坐了：“心急，自然会快些，都说中原看重女人贞洁，方才新和那个架势，本以为以你的魄力，会杀了他。”
庭悦摇了摇头，她从不是个嗜杀嗜血之人，何况新和自己也不明就里地被阿素骗过来，只喟叹般地说：“他那条命再过几日自有定数，你那位小妃阿素倒是个会筹谋深算的，若后头大事将成，你也当心些。”
提到阿素，温宿的眼里掀起些许怜爱，又重重地叹了口气：“她是我在人畜场救下来的，也是个可怜人。”
庭悦晓得一个女人的艰难，更懒得去掺和温宿的后宅事，只将周围的笔墨铺开，提醒道：“如今时日紧张，你明日还是去猎骄那儿凑着，也不用凑太近，能听些消息来就成，夜里就盘算下现今龟兹究竟有多少王室子弟，其中又有多少真金白银，可能想法子找到账房算计出来？”
温宿喉头梗住：“本王尽力。”
庭悦半托着脑袋看他些降书，心叹还好龟兹的女人不得脸，不然她抛头露面地到外头自己打探，不知道又能惹出多少事端来。
“现今额敏罗什应当去碎叶城了吧。”她的指尖轻轻划过桌面，抬头看他，“额敏将军是个铁血铮铮的汉子，也不晓得他识不识时务。”
温宿冷哼了一声，道：“额敏罗什年轻时莫说你们的陆云起，就是你们的陛下沈妤过来他都能搏一搏，如今他年岁长上去，耳根子软，不过是靠一腔志气死撑。我祖父还以为如今还是二十多年前呢，有额敏将军就万岁无忧的。”
庭悦低头掰着手指算日子，自打她从碎叶城出来到现在，满打满算地也快有两月，估计再过些日子我朝大军就要进发攻打于阗疏勒二城，只觉留给自己和温宿的时日不多。
“你的那些三百人马，能带我去瞧瞧吗？”她抬头问他，“可能借我套横刀甲胄和马匹？”
正在记录龟兹王室子嗣等人员的温宿一愣：“如今你们不过还在外围，怎么这么急？”
庭悦帮他将有些纷乱的糙黄木纸码拢整齐：“大战一结，两军皆疲，正因着是疲军，才要猛追罢了。”
其实她想说的，龟兹城地处内腹，城障稀散，只要我朝把于阗疏勒二城攻下，逃兵四散，甚至会有人贪图我朝优待俘虏的那些银粮主动留下来。
龟兹的大部分人马都在准备攻下碎叶城然后掏我朝大军后背的额敏罗什手里，就算他回救最多也只能救一救最近的疏勒，根本救不到在里面的龟兹。
这些日子她虽没出帐子，却也晓得龟兹的存兵不多，龟兹兵在打完败仗后难以成团，这时若陆云起带着骑尉营和手底下的重骑兵打马入龟兹，他们的马好，便算中间宿一夜，也不过两日就能到了。
两日，额敏罗什再宝刀不老，也做不到在这两日内移兵六百里去救他的老国王猎骄。
自然了，能主动让下辛苦打下的碎叶一城而求全局如此冒进快速的打法，也不过因为他们有个力挡千军的陆云起罢了。
“时日紧，你总要给我些人马，人多人少都不要紧，你也不想届时有人领军过来，杀红了眼，一刀挑下去，把你挂忧的人也给杀了。”庭悦话里有话，自来打仗都是要伤及无辜，能保多少便保多少吧。
“再者，你的腿也没好全，这几日又都在马上，也得舒缓舒缓。”她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你还未有正妃？这倒不错，届时可像耶律元帅似的提一嘴与陛下做个翁婿，若能有人马粮食陪嫁进来，便算你们没了额尔齐斯河，也可再往西走，与吐火罗之类小国也有筹码可谈。”
温宿垂眸，不晓得在想些什么，听到庭悦这个提议倒是神色略略散了散：“楼行止，你是天生的权算料子。”
她悻悻地摆手：“没有的事，跟在那些大人身边，略略学了些罢了，你的人马呢，带我去瞧瞧？”
如今已至黄昏，庭悦虽有些累倦，却也没法子，温宿白天最好多去猎骄那儿现现眼，再抽出闲暇来做降书，实在是挤不出时间来。
温宿偏着脑袋，表情似乎有些兜不住，轻声道：“那地方比我这帐子还要偏些，夜里风大，你可受得住？”
“若怕这个，我就不会去于阗了。”她站起身去理衣裳。
温宿倒也没继续拦着，起身穿好外袍，带着庭悦去马棚那儿拿马，他自己身边不过良马三匹，有一匹跟他去了趟于阗找报信的友人，现已经累得眼皮子都动不了，躺在边上闭着眼睛吃草料。
温宿将那匹健硕些的黄马缰绳递给庭悦：“说来也好笑得很，龟兹好歹也是靠羊马的家国，你瞧这匹，估计还没你们中原人用的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