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还好还好。”庭悦摆摆手,悻悻道,“没有的事,我哪来的风流事。”
“楼姑娘少年时身上就挂着不晓得哪个儿郎送的玉竹蜻蜓;殿试那日就闹出和徐二乘马游雁子塔的风流事;平康坊还有好几位公子说自己流落交州时与你有段奇缘;升州吴历川在深秋特意开了冰库就为给你做刨冰果子。”陆云起将最后一口酒饮尽,低头靠在她的耳边把桩桩件件说得清楚,“几个月前在甘州,为迷惑季鹏,拉着烟花公子给他灌了好几坛子绿饴,摸人家的手,大眼小眼都跟我说了。”
他怎么人缘这么好,大眼小眼连这点事都和他说。
送她玉竹蜻蜓的应怀已经成了她的二姐夫,带她骑马的徐二老早和崔氏女成婚了,吴历川刚开始确实是当作爹娘选的优质相亲对象来相处的,谁知道人吴家自有自的打算,甘州的公子,这这这,她最过分的时候也就是夸人家手嫩呀!
高个里头挑矮子,她决定挑最莫须有的那个事情辩解:“殿试以后陛下赏的那张出入平康坊的那张官府文牒我用都没用过,谁和你说平康坊的公子与我在交州有段奇缘的?”
“陆某知道那是假的,你在交州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与你有段奇缘的,是陆某。”他的脸凑得极近,呼吸都要打在庭悦鼻梁上了。
他正想继续说些什么,却见雪光中隐隐跑出个干瘦的身影,那人影子越来越近,喊着:“楼大人救命!”
庭悦连忙将自己的身形摆正,眼前是肚子也已经有些隆起的营伎芷官,她因着有妊不得上前伺候,衣裳也单薄,嘴唇冻得发紫。
“出什么事了?”庭悦连忙将手炉给她暖暖,“你自己肚子都这么大了,怎么还跑出来?”
芷官哆嗦着身子,根本没接住手炉,手炉被打翻,里头的热水全洒在厚厚的雪地里头,她说话时已经带着哭腔,道:“芽官姐姐将要生了,是……是横生,破落户住的帐子里头的产婆说定是生不下来的,可芽官姐姐,芽官姐姐说那是杜二虎唯一的骨血,切腹也要把孩子生下,奴真是没了法子,想求求楼大人有没有法子为她找个郎中来。”
“完了。”庭悦连忙拉起芽官就走,“可是刚开始生?”
“嗯。”芷官顾不得,“芽官姐姐疼得怕人,奴怕极了。”
“我立时去找郎中。”庭悦将身上的斗篷解下,披在芷官身上,“你快些回去,自己肚子都大了。”
她说完这句,就撇下陆云起和芷官,想往医官住的营帐那边跑。
陆云起伸手拉住她:“你和这位……姑娘先去,本将骑马把孙圣手找来。”
庭悦嗯了一声,轻轻地将地上的空空如也的手炉拿起,扶着芷官快步往生产的破落帐子走。
今日风雪大盛,营伎们穿的却都不多,用来生产的帐子也破旧,四面有两面都没有布条席子遮挡,风将遮挡的那些布条吹得哗哗响,若非里头人多,估计会更冷。
外头有几个或刚刚有妊或面貌粗陋的姑娘拿着大铲子铲雪,将雪堆在一口大锅里,生起炉子烧热水。
没有锦被将腰下遮住,芽官疼得面上发青,双手撑在床上半坐,抬头看见庭悦,忍着疼想把手伸过去,断断续续地说:“奴……奴求求楼大人,救救腹中的孩子。”
庭悦伸出手与她十指相扣:“你莫怕,我叫人带了郎中来了。”
几个产婆也是半吊子,在下头急的直冒汗,更有甚者,已经准备拿跟大棍子往她肚子上压。
血腥气浓重,她用力按着芽官的身子,只听见外头陆云起一身怒吼:“本将在沙场人都不知道杀了多少个,还怕个什么女子产房血腥!磨磨唧唧的,进去!”
说完,使劲推了一把孙圣手,两个人都进来了。
“孙圣手……我晓得您在女子妇科上一向很有作为,您救救她……”庭悦用劲将芽官按在塌上,她疼得瑟瑟发抖,却还在用劲,“您救救她吧。”
孙旬鹤是帐中专门给许知年并着一些娘子军以及像庭悦这种女官人配的妇科医官,女将向来身强力健,他事情不多,方才在医帐中午睡,陆云起哗啦一下就把他抱到马上疾驰,说什么让他去给楼大人帮忙生产,吓得他还以为是庭悦生孩子了。
所谓医者仁心,到底也是不忍,只看了一眼下腹:“这位娘子是横生,烦请楼大人将人按好,微臣得隔着肚子把孩子的胎位正一正。”
说完,他从衣袋子里拿出参片,要芽官仔细含着。
庭悦用劲将芽官按住,女子生产,胎位不正,孩子横生,若非有行家晓得门道调整,基本是母子双亡的下场。
孙旬鹤手下用劲将胎儿位置掰过去,芽官性子隐忍,这回却忍不住疼,尖锐地痛叫两声,身子不由得往后躲。
庭悦在女子中手劲也算大的,却也按不住,陆云起眼疾手快,围住庭悦后身,将自己的手与她相附,两人一齐用劲,将芽官给按住。
风声凌厉,雪声簌簌,伴着破帐子里头妇人的呻吟,产婆的吼叫,热水相撞,石灰粉的碱味,还有孙旬鹤的额汗并着那些铲雪妇人口中呼出的白气全混在一起。
实在是触目惊心。
横生的胎儿定要快些生产,憋太久了恐胎死腹中。芽官晓得孙旬鹤在救她,疼得直吸冷气,存着力气憋住痛叫,只轻声喃喃:“奴谢谢大人,奴谢谢大人……”
庭悦一边按住她一边落泪,有什么好谢的,有什么好谢的!自己与这些营伎比起来,锦衣玉食,有酒喝,有肉尝,能认字习武,有父母疼爱,她不过是手里头漏出一两点怜悯心出来,有什么好谢她的,有什么好谢她的!
她不敢抬手擦泪,由着那串珠似的泪水顺着脸往下滑,砸在陆云起的手背上,生生地溅起他的心疼。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辰,忽听得响亮的孩子啼哭,“呜哇”叫得嘹亮,芽官再也撑不住身子,直直地躺在木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