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京中商量策略的时候,庭悦就知道自己难逃角色扮演这一任务,当时他们想了五六个打法,其中有四样需要用到庭悦,分别是:
把她扮做舞女当刺直接把额敏罗什杀了,她力气够,可跳胡旋舞太难看,算了;扮做普通西域姑娘去搜集情报,后面发现派几个探子就够了;扮做流落在外的中原女子去和龟兹国王子谈恋爱,然后想法子里应外合直接把他们一锅端,结果庭悦在这方面的技能等于零,放弃。
综上,最正常的那个就是让庭悦扮做带队卖马女商人,入于阗城造势顺便贴假檄文。
至于为何要让庭悦来干这个,耶律平是这么解释的:你会交州话,交州口音虽然和什么契丹话突厥话西域话差的天差地别,但这不重要,反正听起来都像外邦人,再去鸿胪寺跟着学点西域人说的话就更不像中原人了。
一时间庭悦也不知道耶律平是在骂她还是在夸她。
她发出疑问:“为何要把卑职推出去做这些事情?”
陆云起认真地看着她的脸,道:“许元帅身边的娘子军大多受西北风沙侵蚀,身强力健自有风味,你也会些武,但有几分闺阁姑娘的娇柔漂亮。”
庭悦一愣,看他:“我娇柔漂亮?”
陆云起也很诚恳:“楼小官人自然是很娇柔漂亮的。”
他说这话时庭悦正在试徐锦生给她备的西域女子的衣裳,一件半旧不新的赭红色厚绒胡裙,外头披了件西域姑娘常穿的麻布斗篷,上头的兔毛围脖裹住脖子,她用手将斗篷拢住,眉眼弯弯地冲他笑了一下。
这几日风雪不停,大雪封山封路,耶律平就下了令,告知军中将官士兵,本次就留在碎叶城过年。
大年三十的早晨,几个将官就歪在大帐内喝酒,有营伎出来弹琵琶奏乐,将士们喝多了不免有些鲁莽,她懒得看那些将军与营伎共饮的画面,自己抱着元帅赏的一小坛子葡萄酒,找了个有顶的木篷子,撇开裙角随地坐下,捧着坛子往嘴里送酒喝。
西域的雪又大又干,她有些呆呆地看着鹅毛般的雪片,伸手想去抓,又觉太冷,默默把手缩回袖内,继续捧着酒坛子小口小口喝酒。
“帐子里面暖和,你怎么出来了。”陆云起找到她的时候她还是保持那个姿势,整个酒坛子挡住她的脸,只露出那双灵动的眼睛。
庭悦微微怔住,笑道:“营伎都是姑娘家,没意思得很,要是……”
“要是有个俊公子,你就不会出来了?”陆云起接过话,将自己的手炉递给向她伸过去,示意她用手里的那坛子酒来换。
庭悦嘿嘿一笑,拿过手炉子,将手中的酒坛子送过去:“陆将军最通达人心,什么都晓得。诶,那些营伎中当有几个好看的,你怎么不过去揽揽她们的芳泽呢?”
所谓脏唐臭汉,在这个还没发展出类似于存天理灭人欲之类丧心病狂的理念的时代,喝酒狎伎不仅算不得什么坏事,反倒可以说是风雅,富庶有体面的人家府里会养些班子,里头的姑娘面首是用来给来共乐乐的。
庭悦从没指望陆云起这个暧昧对象有多少超出时代的道德认知,大家一起把下限放低,也就没什么所谓了,拥有大心脏的她向来很会自我安慰自我鼓励自我调节。
陆云起睥睨,仰头就着她方才喝过的酒坛子随便饮了一口:“晓得悦姑娘喜欢俊公子,帐中无人,陆某只好自己来了。”
庭悦吓得差点把手炉子打翻,还好有膝盖接住,她一时不知道自己该脸红还是该骂他登徒子,尴尬地讪笑两声:“陆将军真是会开玩笑,卑职怎么敢支使您。”
陆云起摇着酒坛子又喝了一口,将坛口放到她嘴边小心翼翼地喂她:“西边的冬日长,喝点酒暖暖身,明日陪陆某一起练武?我晓得你进于阗身边会有石将军,可我总是不放心,又非身披重甲,一个不慎,箭射过来就会没命的。”
他语气像是在哄自家小妹,温温的。
庭悦轻轻抹两下嘴,往旁边挪了挪身子,拍一拍要他在自己边上坐下,继续问:“你还没说呢,怎么不去揽揽帐中姑娘的芳泽,陪我在这看雪花有什么意思的。”
陆云起将她堆在膝盖上取暖的手炉夺去,自己捂着:“楼小官人在试探陆某什么呢?”
庭悦的脸一下子红得没边,连忙将脑袋埋进围脖里头,哆哆嗦嗦道:“这……这不是我虽不是男子,但……但也会好奇嘛……”
“好奇什么?”陆云起将酒坛子放在雪地里,伸手就要过去挠她。
这这这这……诶呀!这怎么能说!难道要她说她在好奇你究竟是情场老油条还是纯情小郎君,好奇枕衾里头的欢欣顺便好奇一下当男人跟当女人有什么不一样。
大家都是成年人,可庭悦是个姑娘家呀!
庭悦推着他的手告饶:“我说错话了,我什么都不好奇,你别挠我嘛!”
陆云起收了手,想想还是把手炉还给她,冷不伶仃地冒出一句:“陆某没有。”
“什么没有?”庭悦脱口而出,表情疑惑得很。
“你说的,没有。”陆云起伸手去理他额前的碎发,说话时白气往上升腾,“陆某十四岁那年入京,你晓得的,那时住在卢国公府,国公爷家的婢女,陆某再血气方刚,也不会做出沾染公府婢女如此恶劣的事来损毁我母亲的声誉。”
庭悦对上他的眼眸:“那后来呢?”
“后来就是入千牛卫,住在禁卫府,再后来就是入京郊大营,然后就在你身边了。我母亲的那点食邑还在国库里头呢,支取得去找李居文那个吝啬鬼要批文,若非这回捅了篓子,我还不知道自己能想些什么法子把这笔钱给拿些出来。”陆云起摸了摸她的脑袋,她的眉头微蹙,正摸着手炉不晓得在想些什么。
庭悦轻轻用指头扣着手炉,发出短促的声响,望着远处的雪花发呆。
“悦姑娘呢?”他用手在她眼睛前晃了晃,“悦姑娘的风流事可比陆某多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