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旬鹤顾不得别的,叫产婆将孩子拿去清洗,自己也去洗了个手,拿过芽官早为孩子备好的厚棉襁褓布,下手将孩子包好。
没有止血布,孙旬鹤往芽官身上撒了些止血的石灰粉,再轻轻地擦了擦手:“是个哭声响亮的哥儿。”
芽官累得眼睛都要睁不开,还艰难地要去抱着孩子想起身给他们几个下跪,被陆云起直接给按住了:“这位娘子累了,歇息会吧,别做虚礼了。”
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细弱蚊蝇道:“他是奴和二虎哥哥儿子,二虎哥哥有后了……”
有营伎端着木盆要他两人净手,陆云起随便拿过一块麻布给自己和庭悦将手擦了:“柴火少,热水也少,留着给这位娘子擦擦身子擦擦脸吧,不用先顾忌我们。”
他又从怀里拿出上回从庭悦那边拿过来还没用的银锞子随便递给一个业已肚子微隆的营伎,嘱咐道:“拿去买些麻布,这天冷得很。”
庭悦握住孙旬鹤的手不住地道谢:“人都说医者父母心,今日多谢孙大人。”
孙旬鹤擦擦汗,道:“也是楼大人和陆将军心慈,否则这世上又多了两条枉死的人命。”
陆云起解开自己身上的斗篷,披在庭悦身上,将带子系紧:“陆某先骑马送孙大人回去,我房里有热水,你去那充个手炉,暖暖再走。”
庭悦想让他把斗篷拿回去,他已经走出棚子拉着孙大人上马了。
她将陆云起的墨狐皮大氅盖住自己的脖颈,疾步在雪地里走,这件斗篷他似乎穿了多日,有些皂角和他颈窝里男子的热汗干后混在一起的味道,伴着狐皮本身有的奇怪气息,往她鼻子上涌。
陆云起住的房子比庭悦住的小隔间大了两三倍,在外边席地而坐守门的东树和西林看见庭悦来了都愣了愣,连忙把她往里头引。
“可有热水吗?这个手炉子空了。”庭悦将那个炉子递给东树,依旧用大氅裹着身子,随意往桌上边坐下。
东树连忙殷勤地叫西林给她倒点热茶喝,接过手炉,黝黑的脸露出笑意:“楼大人来要热水,自然是有的。”
说完,他拿着手炉往去后头充热水,不多时,就将暖得有些烫的手炉轻轻地呈给庭悦。
庭悦低头不说话,将手缩进大氅里头用手炉暖着,东树以为是自家主子把她给得罪了,试探着开口:“楼大人,可是咱家陆将军又说了什么浑话把您惹生气了?上回他跟您说什么梦见靶神校场毫毛未伤,找您战场报恩什么的,已经被许元帅教训过了,您也知道他,嘴上一套心里一套的,您多担待担待……”
庭悦很疑惑,非常疑惑,异常疑惑。
她知道耶律平许知年沈弘基等等军中将官全都晓得自己和陆云起那点暧昧来暧昧去的关系,本着天高皇帝远,她爹管不着的精神,无拘无束地谈一场没点破也没结果的恋爱,回报一下她上辈子没来的青春叛逆期,谁能想到这个。
自己和陆云起被人当成CP磕磕也就算了,居然还有智囊团给他出主意的,简直离天下之大谱。
东树见她不说话,一拍脑袋:“楼大人等等啊,咱外室那边挂着肉干,我给您拿两块过来吃?”
庭悦点点头表示同意,外头雪花飞扬,东树将肉干剪成小片,拿了个碟子给她盛好,百无聊赖地一边啃一边听外头风雪萧萧声,空寂得很。
“屋里冷,怎么不叫东树他们烧些炭火。”陆云起掀开帘子进内室,后头跟着的西林帮他将外裳卸下,庭悦将手炉递给他,伸手去掸他头上的雪片,“我不喜欢点炭,总觉得房里虽暖和,但闻着不舒服,你平日屋里点炭也是,一定要记得开窗。”
“陆某晓得。”他张开双臂,换了件厚绒的墨青色大袖套上,她身子并不算瘦小,只是隐在他那件男子穿的大氅里头,还是有种小孩子穿了大人衣裳的感觉,又瞧见桌上那碟子肉干,“我说楼小官人怎么还没回去,有吃万事足,在这吃陆某的东西。”
庭悦哼了一声,将系在脖子上的带子解开,把大氅披在他身后:“不过是吃你几口肉,这么计较,我即刻走了。”
“外头风雪大,等等再走吧。”陆云起挥开大氅,将她圈在怀里,她的脑袋从缝里露出来,恨恨地瞪他:“你欺人太甚。”
陆云起将她圈紧,两个人在塌上相对而坐,他本就眼睛大,或许是因为做了将军,眸子里头还有些以前未曾见过的肃杀之气,用大氅将她的背轻轻盖住,轻声道:“陆某晓得你在怕什么。”
两个人凑得极近,吐息喷在她的脖颈,她觉得有点痒,将手挪过去抓了两下,疑惑道:“你晓得什么?”
陆云起低头看她,眼睛一如既往地澄明,轻轻扶了扶她的头发:“《诗三百》里头有一句,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男子耽于情爱,尚且可以挣脱;女子耽于情爱,就难以逃脱了。
今日风雪紧,他从孙圣手住的营帐一路过来,忽在雪地里想明白了许多事,譬如那位营伎芽官丈夫死了还不够,哀愁郁结于内,肚里的孩子是丈夫留下的火种,却也是折磨她下半辈子的痛根。
他的丈夫不过是位普通的光头兵鲁,死后哪管洪水滔天,留下的妻子却要为着那点子的情谊替他照顾的遗腹子,这辈子总有段刻骨的情谊烙在自己的心里头。
其实和丈夫死不死又有什么关系,芳华易逝,男子放下段感情依旧清正明白,有多少女子徒留原地轻轻为自己纾解过去的伤。
庭悦微楞,被他灼灼的目光盯得有些不大自在,低头在大氅里玩自己的手指头:“我不晓得,陆云起,我不晓得我该说些什么,女官人对待男女情自可放浪些,没什么可说不可说的,我……我这辈子本就没打算做个贞烈节妇……我爱做什么就做什么,你管不着……唔……”
……
她被亲了!
啊啊啊啊她被陆云起那个登徒子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