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算是她手里的第一条人命,行恶者得恶果,没什么好同情的,她只是喟叹,张若智上任时邽县支离破碎,盗匪横行,百姓们将家中钱粮幼子藏在倒扣的水缸里。
他卸任时困扰邽县和平襄县十数年的崖壁寨无声无息地没了,民众日子过得红火,甚至还开了官学,连愿意进学的子弟都多了好些。
后来有人找到埋在那荒山里头张大人仅存的尸骨,带回邽县安葬立祠开庙,香火绵延。
秋收后季维季鹏二人在京城菜市口腰斩,有邽县富户出银五百两,送了好些人专门去京中看他们受刑,据说当日民情激愤,光吐的唾沫就够他二人喝一壶的了。
这些都是后话,在甘州理完所有事宜,庭悦和陆云起往北前往武威,再次征兵纳粮后,带着六万斛粮草、五万两白银以及算上营伎医士将官等十四万人过嘉峪关,直往凤凰城而去。
许知年半年前就已领军驻守在此,耶律平和徐锦生已在三日前领主军先至,杨德发、段开山和南安郡王领兵还未来,凤凰城校场极大,是早些年就修好的。
许知年看到庭悦就拉着她的手不住地笑:“陛下说有个漂亮俊俏的女进士要来,我盼了好久,瞧瞧这气派,女进士怎么啦,穿着锁子甲不也有模有样的。”
她是女皇的表姐妹,也是女皇少年时的手帕交,两人一起打过猎赛过马,一起出征过。
与女皇不同的是,许知年终生未嫁,也没有生养,只有个嗣子许青山。是以她虽比女皇还年长些许,看上去却更年轻,没有妇人生育过的胖盆骨,甚至还有几分刚出仕的女将军意气风发的味道。
“陛下近来好不好啊,我和她都好多年没见过了,上回回京时弘宁那破小子刚会拉两下角弓,那时陛下说看这小子是不上进的脾气,我说怎么会呢,小时候爱玩,长大了玩腻了不就爱学了!”许知年拉着她的手说个没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自信极了,“我小时候也不爱看书喜欢玩,现在瞧我不也挺有出息的。”
庭悦实在没好意思说就在他们出征前不久二皇子沈弘宁逃学去西市买了五只斗鸡在自己宫里开斗鸡大会还盛情邀请庭悦和陆云起参观的事。
更不敢说沈弘宁闲着没事干决定训练番禺港送来的鹦鹉说两句恭喜发财之类的吉祥话,训练了两天不仅半途而废,而且一不小心还把其中一只给养得撑死了。
最不敢说的是沈弘宁自己逃课就算了,还撺掇着程越桃从徐家女学逃课,打着带徐纾去外头找写话本子灵感的旗号领着半个女学的姑娘逃学,侯宝珠和徐纾被拉走就算了,连一向很乖巧的范守清都被他拉着去买蛐蛐玩。
反正程越桃她爹向来惯着她,周氏骂她几句这事就过去了,女皇叫常大雅把沈弘宁从头到脚骂了一顿,侯家姑娘和徐家姑娘躲到楼府和徐缓睡了三天,昀哥哥想见老婆都没法子,范守清最惨,挨了手板还跪了半个月的祠堂。
很显然,刚过十七岁生辰的沈弘宁还在叛逆期。庭悦不敢说实话让许知年徒增烦恼,闭着眼睛乱夸:“二皇子殿下为人鲁直平和,也不讲究天家子嗣的架子,与下官们都是说说笑笑的,脾气也好。”
“这就好嘛,陛下也没指望他有啥大作为。”许知年高兴地拍庭悦的手,“他是打娘胎里头就这个脾气,太子殿下心思深稳,是个好兄长,不是我偏袒谁,二殿下打小就长得俊俏,只要脾气好,又肯上进,这就很不错了!”
许家原先的老胡国公许世友长寿,亲妹妹是先帝沈大成的皇后许世安,嫡长女许知年和女皇是同一辈人,庶幼女许知柔都和陆云起亲娘清河郡主都能算同辈了。
许知年看向旁边端然立着的陆云起,她似乎知道他的身世,意味深长道:“你的眼睛像极了你的外祖,有这双好眼睛,箭法定也随了他。”
陆云起做礼:“元帅谬赞,外祖父例无虚发穿杨贯虱,晚辈自当勤勉用功的。”
他生得一对狭长的鹰眼,目眦比寻常人延展的更多,也许是这样的眼睛视野更开阔?庭悦搞不清楚原因。
因着他二人刚来,还有几路支队未至,许知年拉着他们说了会话,就挥手放他们下去休整,忽然想到了什么,对着庭悦说:“有封楼家家书一个月前就到嘉峪关了,我叫人放在你自个隔间台上,记得去瞅瞅。”
营地里头人多房少,士兵都是睡大通铺,庭悦这种有点官职的才能分到一个小小的隔间,就一张塌,一个小台,台上放俩铜盆,还有一张小桌。
她蹑手蹑脚地打开,庭语使了银子封了特快,这信的速度比他们一点一点沿途征兵纳粮还快上个把月,还真是稀奇。宣纸在颠簸中变得破破烂烂的,她小心翼翼地将纸揭开,摊平。
离家半年多,什么音讯都没有,指尖碰到家书的刹那,反倒近乡情更怯,不敢打开了。
庭语写得一手漂亮的簪花楷,信洋洋洒洒地写了三四页,跟她说什么父亲很好母亲很好,白姨娘也很好二叔父二叔母也很好,三个哥哥很好,还有她自己和熙妹妹莹妹妹也很好,叫她不要担心。
然后就说庭悦一走,三月初应怀的父母就上京亲自来楼家下九子,庭语和应怀的婚期都已经定了,就在今年腊月,她写到此段时笔触龙飞凤舞,看着都觉得高兴,就是可惜自家的亲亲三妹不能来自个婚礼上观礼了。
还有就是二哥哥齐晗的婚事,南安郡王跟着大军往北,任国公秦老大人总算逮着了机会,和夫人领着自己的外孙女小陈姑娘上楼府相亲,虽说小陈姑娘他爹陈顺达的官职还没有楼修远高,但人家毕竟是秦老大人唯一的外孙女,身世也够贵重了。
至于秦老大人为何看上了晗哥哥,好像是因为自打内学里头大半的学生都领了官职不来了,他当了一年多的先生当上了瘾,天天跟着常大雅去国子学,常大雅在上面骂人,他看不下去在下面拉着被骂的学生直安慰。
常大雅受不了,奈何他一个老书生骂人五颗星打架零颗星,就半是糊弄半是哄骗地把秦老大人推给了在太学的虞伯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