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悦哑然失笑：“这有什么好说的，郑嫂嫂晓得我爱吃樱桃毕罗，每回都特特意意给我多拿两个，只是你我同科中丹青最好的是惠中，曰仁合该找他才是。”
郑曰仁的脸更红了，别别扭扭地说：“惠中画画在虚不在实，行止笔下画的姑娘……嗯，你会给笔下的姑娘上妆，内子觉得好看……郑某也觉得好。”
庭悦连忙答应下来，回了营帐就铺开笔墨纸砚等物，按着自己的记忆去描郑夫人的面貌。
刚画完，郑曰仁还没礼貌性夸两句，他俩就被耶律平叫去校场。
这是她头一回感受到气势的磅礴，十多万人整齐列队，站于台下，吼声卷起层层沙土，在干冷的初春弥漫。
二月廿三，宜乔迁、宜征战，十万兵马并着营伎、随侍医官等人员在京郊大营汇集，陛下亲自擂战鼓，宣战我朝派雄师五十万，出战龟兹。
从经验上来看，陛下一打仗就会胜，故而我朝百姓摩肩接踵，人头攒动地往官道里头送。
庭悦的年纪轻，又着甲胄，有些姑娘家把她当作少年将军，羞答答地往她怀里丢了好些果子。
不过因为多数将领都要往各州征兵纳粮，出京城后不久，庭悦要跟着陆云起去甘州，正好路过陇右道的首府鄯州，就跟着耶律平领的主队一路往西。
庭悦身边没有侍从，平日吃住也不讲究，和男子尽混在一起，到了驿站，耶律平也知道她是个姑娘，总会嘱咐那些人一定要给她备些干净的水擦洗身子，其他的特权倒是真没了。
快马行兵两月有余，总算到了鄯州，领头的王大人格外殷勤，好酒好肉的招待他们。
耶律平在外头和杨德发征兵，庭悦和陆云起准备在这儿稍作休整，过两日就启程前往甘州，管陇右道粮仓的傅大人作陪，庭悦和陆云起二人边喝茶边看近些年整个陇右道的银粮。
我朝其实一向讲究藏富于民，不大支持民众自主分家，州里的粮食往道里通常只需送个三成，道收集完后再往京城交个四成，其余的粮银都是留在各州各道自己运作，以备不时之需的。
庭悦摸着账册略略皱眉，问道：“傅大人，甘州的张司户已五年未往道中送银粮了？”
傅大人倒是习以为常，解释道：“楼小官人，您也晓得，张大人可是得过陛下亲点夸赞的，在我们陇右这样的官员不多，且他与傅某附信说……”
“说派人送粮不放心，要自己找个空闲来亲自往这儿送粮？”庭悦顺嘴接过傅大人的话头，鼻子里哼了一声，“这些年，你瞧着左右道上给京里送的银粮总是足数的，又晓得这位张大人平日做事也算妥帖，也不过是记下数目，念着到底是陛下赞过的同僚，就没细细问过。”
庭悦的话说的婉转，剥丝抽茧，将眼前这位大人的心理活动说了出来，还给了他一个善解人意的眼神，表示自己理解他的难处。
傅大人心中不由得感动，摸摸衣摆子，道：“楼小官人真是洞察人心呐！”
庭悦与陆云起交换神色，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她用手轻轻扣着桌面：“傅大人上回见着张司户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可还记得他长什么样？”
“约莫五年……哦不，六年前张司户来送银粮，本官才与他见过。”傅大人自觉间隔久远，语气不由得弱下来，“只记得他与文牒中说的面貌类似，面黄且窄，不蓄胡须，瞧上去倒是年轻，彼时四十多的人看上去像三十多的。”
陆云起了然点头，摆摆手表示他知情：“行了，我们晓得了，我瞧着张司户平日做事倒也勤勉，甘州底下官员确实少，许是真的因为事忙抽不出空来送粮银。”
傅大人长舒一口气，借口说自己要去后头看看给将官们备的饭食好了没有，急忙遁了。
“傅大人倒是个老实人。”庭悦摸着下巴笑说，“胆小如鼠的，最怕得罪人，做账目两边都对得上，估计为了算平账，他自己还添了点私银子进去。”
陆云起接过庭悦递过来的账册，她手边的宣纸因为方才在验算涂满了各种奇怪的字符：“你爹也是司户出身，我瞧你算得比你爹还快些。”
“我是他女儿，自然青出于蓝。”庭悦也不谦虚，手用力攥紧，“按理说这位张司户是个闷声济民的好官，不应当连粮银这种事都支使安排不好的。”
陆云起点头：“等军队休整二日，我们就去甘州了，到时好好盘问盘问？”
庭悦心中存疑，但也晓得行军不可妄动，若是从此地打马飞奔，到甘州要两天，按平日规整行军的速度，就要三到四日，现下鄯州刚往甘州发信纳粮征兵的将官已至，如果那位张若智心里憋着坏，比照着预计的速度来，这时间够他放一轮大招了。
“我想马上去甘州看看。”庭悦喝下最后一口茶，眼神坚定,“我现在就去求元帅。”
陆云起血气上涌，拽住她的手：“军非人，你提前去，扰乱行军，就算张若智有鬼，疲军生疫病，得不偿失的。”
庭悦将他的手甩开：“谁和你说我要你行军前往，甘州六年没交粮银了，你也不希望它凭空消失了吧，我自个单枪匹马地先去探探，你得留在这，将军心给稳住。”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抄起放在边上的佩刀，往耶律平住的院落走。
耶律平好歹做过可汗，听到庭悦说粮银的事，也觉奇怪：“你说得对，这事总要打个措手不及才能晓得他究竟在干什么。你一个人去？”
“嗯，一个人去。”庭悦点头，一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意味。
“我从骑尉营里把殷家那俩弟兄拨出来给你，你们三个人立马走。”耶律平示意后边的伺候的陈长史去叫人，看向她“做文官的人，做事决断也是好事。”
半个时辰后，陆云起将整装待发的庭悦和殷大眼殷小眼这对弟兄从鄯州城门偏门打马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