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皇转过头,颇为赞赏地看了庭悦一眼,道:“任国公说的不错,朕明日找个人来教你弩弓。”
陛下的隐藏含义是:朕瞧着你应该能从战场上活着回来,抓紧时间练练,过段时间就跟着大部队去打龟兹国吧。
庭悦忽然觉得很后悔,非常后悔。
可后悔也晚了。
第二日,内学来了好几位陛下选的武教头,从扎马步开始,开始教学生们真刀实枪地穿甲胄,用横刀。
许青山和彭祖道,陛下觉得他俩文化课水平不过关,叫国子学的常先生过来给他们补习。
于是文科的四位进士在习武场挥汗如雨,武科的那两位坐在书馆里头被常大雅骂的狗血淋头,两撮人每日对镜自照,总觉得哪个开关不太对。
庭悦总算在挣扎中认清了现实,我朝官员升迁,讲究两条路,第一条叫作“不历州县,不拟台省”意思就是说,官员必须要在外地谋过外放,才能回京城做高官,楼修远就是个好例子;另一条叫作“出将入相”即在外头做将军打仗,回京以后做高级文官,任国公走的就是这条路。
不过对于那些真正有志气的人,想做尚书之流,最好两条路都走一走。
等打完龟兹握住西域通商要道,我朝版图就差不多了,后头太子登基,基本可以保持这个疆域做个太平天子,庭悦这次打仗必须上,身上有战功,后头再去州县谋一轮外放,等太子登基将她提上来,按女皇的理解,就算只是论资排辈,她退休前升个尚书也不是问题。
比较经典的榜样……比如胡大人的同科,兼领户部尚书的中书令李大人。
据胡大人讲述,别看如今李大人每天一只猪肘子胖的离谱,当年赵郡李居文身板比徐化鲤还瘦,据说是因为她娘信全真道让他不要吃荤的缘故。
李大人也没啥军事才能,这辈子最会的就是抠钱,李夫人是全京城最轻松的贵妇,因为她老公嫌弃她不会理账册管仆从,全是他下班自己来料理的,弄的李府的奴仆想偷偷昧一根葱都得趁着李大人加班不在家的时候下手。
当初陛下要亲征高句丽,胡大人怕死,狠狠一咬咬牙没去,转头到益州谋外放,李大人身板瘦就算了,而且还有些晕血,他狠狠一咬牙,跟着去了。
就这么一个人,到战场上面做军师,没战术谋算;押粮草,怕被人家搞偷袭;上阵,他连刀都提不起来。
所以他这么个个怕血的人去做了件很吓人的事情,数人头。战争就是这么残酷,想赚钱的,一个敌人的头颅值十两钱,杀两个人紧巴紧巴就能娶上一个良家女为媳,想升官的,一个三等的兵蛋子想升二等的兵蛋子,就要交出四个敌人的脑袋。
据说李大人第一回数人头的时候恶心地直接晕了过去,勉勉强强坚持数了半年,居然让他盲生发现了华点:人头虽特点鲜明,但将官割人头多不方便啊,且人虽有两只耳朵,可人的左右耳不一眼过去就分得清清楚楚?
于是,亲征高句丽后头就做了战功量化大改革,李大人重新做了量表,从数人头变成了……数人的左耳朵。
多吓人啊,庭悦一想到这个就毛骨悚然。
所谓能谋大事者的胆量自然是在摧残中成长,等李大人从高句丽回来,再也不日日茹素了,每天当着他娘的面啃猪肘子,这么多年年下来生生从瘦子长成胖子。
后面因为李大人在亲讨高句丽这一大仗中在后勤方面出了不少力,陛下又派他去谋了五年的外放,回来后就进了户部,后面一路高升。
李大人比胡大人年轻个八九岁,当年只是个乙榜进士,胡大人正五品的中书舍人上致仕,李大人竟后来居上就任正三品户部尚书了。
胡大人一边摸着庭悦的脑袋一边直呼后悔:“我当年若胆子大一些,李居文怎会抢到我前头,陛下决心要打仗,哪场不是胜的?你怕这个做什么,要我说,只要你从军北上,自己全胳膊全腿回来,就跟李居文学,数耳朵数脑袋是恶心了一点,但这有什么关系嘛,忍一时不就前程远大了?”
庭悦震惊地看着胡大人:“这这这……这我害怕……”
胡大人恨铁不成钢,缓下声音使劲劝:“李居文就是你的前辈,再说了,我瞧你身板可比李居文结实多了,他咬咬牙能上,你也能上。”
她努力地咽了一口口水,艰难地问:“真的啊?”
“当然是真的,我能骗你不成?”胡大人一拍胸口,说话斩钉截铁。
为什么庭悦去找了胡大人?大哥哥要成婚,应怀和应福都要来,庭悦就跟内学请了假。
她端正心态的接受了自己要上战场的事实,既来之则安之,这些天虽在家,但也没闲着,写了花笺让程越桃想办法给她弄一套适合自己的弓箭和红缨枪来。
既然要上战场,光学弩箭就不够了。
庭悦正在行止馆换衣裳,就听得熟悉的一声“悦妹妹!我想死你啦!”
应福这个小活宝来啦!
多年不见,应福的个子抽长了些许,不过确实没有庭悦那么高,年少时她风风火火的,如今倒也不改,只是长开后反倒添了几分住在长江下游女子独特的机灵与柔媚。
应福拉着庭悦的手转圈圈:“悦妹妹你怎么能长这么高,你都比我二叔父还要高了!”
听到应福说起应先生,庭悦连忙拉着她坐下,问道:“应先生如今可好?怎么这回没来?”
应福连忙从身后的小丫头手里拿过一幅画,神采飞扬道:“可好了可好了,他去年生过一次病,郎中说是忧思过度的缘故,我都想不到他有什么可忧思的,后来一听到你得了甲榜第三,高兴地差点跳起来,病也好了,他说京城里头污糟地很他才不要来,托我给你送一幅画,我给你打开瞧瞧。”
庭悦伸手和应福一起把画打开,只见里头只有一只偌大的鱼缸,里头的水略略有些浑浊,有三条草鱼和一对虾在里头欢快地游,旁边提了一句《楚辞》:
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