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良臣择主而事,楼家傲骨铮铮,陛下当时晓得世上还有楼家人在世,是很高兴的。”秦大人看出了庭悦的为难,“乃父清明,不畏强权,陛下赞许,将你父亲这个一直做司户的调去大理寺,也是这个缘由。”
这话术,这转折,不愧是吵架无数次抖抖衣尘大家依然做好朋友的官场老狐狸,摆明了给庭悦台阶下要她替父表忠心:“伯乐之恩,楼家小门,自要粉身相报。”
秦大人对这个回答很满意,说起向陛下报恩眼泛起了晶莹:“陛下待这天下,真真恩重如山。当年陛下领着二十几个兄弟爬上四明山从后面包抄,寒冬腊月,四明山又高又峻,连只松鼠都不得,弟兄们饿得很,陛下就叫人把她的战马杀了,我们饱饱喝了热汤,直冲山脚下的四明大营。”
“那是陛下最喜欢的一匹战马,叫驰月。”秦大人说起这件事心中就觉得唏嘘,“我以前还有些不服呢,才几岁的女娃娃,就能做领兵元帅,喝下陛下的马汤,我就发誓,这辈子跟定她了,死也要跟着这样的人争天下。”
庭悦这些年也算听过些女皇的事迹,然而这些事实实在在地从亲历者嘴巴里说出来依然有别样的光彩,她抓紧了衣袖:“陛下乃天望所属,天子品德,我们做臣下的只有敬服的。”
秦大人摆摆手,解惑道:“那你是真不晓得陛下当年的威武,一个姑娘家长得比男子还要伟岸,用的弓比我的还要大些,弟兄们怕强军,她打马第一个上前,如此神力,如今满朝将士,还没有一个比得上的。只可惜……”
“可惜什么?”庭悦正听地入迷,都忘记了要吃一口糕点。
秦大人重重地叹口气:“陛下生下二皇子以后,气力就大不如从前,虽说依然佼佼,可陛下心里肯定是难受的,所以她才会这么喜欢你。”
说完这句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庭悦。
庭悦惶恐地低下头,连连说自己不敢。
秦大人轻笑一声,伸手拿帕子擦嘴,继续和他们几个说排兵布阵,眼见着日薄西山,他看着庭悦一笑:“你也要为将来打算,不如明日起就跟着你的武先生练弩弓。”
第二日武先生没来,各部官员没来,秦大人没来,陛下来了。
她上来就轻轻搭着庭悦的肩膀,领着几位学生对着书馆里头的那张大地图分析战局。
女皇指着自己当年打下的几个重要城池,努力回忆自己当时的排兵,眼睛里头有着别样的光。
这些年陛下后宫里头是真没有出过侍君们拈酸惹醋的新闻,陛下处理朝政的水平大概也有部分在为战争服务,每个战略位置城市的发展地极好,估计人家兴趣最大的就是打仗,登基后还亲征过几次,如今虽然亲征不动了,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也很痛快的。
庭悦见陛下的眼睛总盯着龟兹国,心下了然。
陛下年将半百,这年纪放现代算年轻,可放帝皇身上已算过一天少一天了,如今我朝岭南、吴越乃至辽地一带已经安定,唯独西域还不太平,她的心思也好猜,如今膝下两位皇子,没有一个足她当日之才干,她必须得趁着自己在朝,先把西边给平了。留给儿子一个万岁太平的江山。
西域那边小国诸多,又连着吐蕃,在西边必须打下一个关口,将西域与中原贯通,才能做纵深谋划。
“怎么这一块是空的。”郑曰仁跟着陛下的视线,将目光转向吐火罗和波斯以及西域天竺全都围着的一块空区。
徐化鲤摸着下巴,看着陛下试探着说:“许是此地纵深,还未探得?”
“不,我瞧着应当是此地多山,部族顺山势而发展,各地之间虽流通少,但也算是互认,虽难以成国,但也难打下来。”总算到了庭悦高中时最喜欢的地缘话题。
女皇的眼睛微眯,露出饶有兴味的神色:“行止何出此言?”
庭悦好歹学过大陆板块七大洲五大洋各种气候地缘环境,哪里是热带哪里是寒带等一系列知识,她缓声解释道:“若这地方是平原,学生不敢打包票,天竺波斯国还有吐火罗或许国力不够,但西域肯定愿意把这块地给吃下来,连西域都打不下,这一片地方的地势一定是易守难攻,易守难攻却不成国,想来这一片不仅边缘,连里头都是山。”
“说的有理。”女皇赞许,“还有呢?”
“鸿胪寺的大人曾经和学生们提过,天竺与波斯两国关系一向不错,然与吐火罗的关系就一般,追究其原因,不过是天竺与波斯之间隔着这一块空地,却与吐火罗接壤罢了,陛下若是能破龟兹城,在西域设都护府,想来也不会把这一块地拿下来。”
陛下不置可否,旁边彭祖道心急:“为何不拿下来,我想我朝兵马是打得下去的。”
庭悦轻轻点头:“是打得下去,只是若打下去了,就会与诸国接壤,如今看要了这么一块地,疆域确实大了,可这一块东西,使之无用弃之可惜,倒不如干干脆脆地不用,其一,做屏障,其二嘛,做棋盘。只是……若做了棋盘,怕里头的百姓要遭殃。”
女皇轻轻拍拍她的肩膀,道:“你很聪明,也很仁善,所谓大国之道,自要庇佑底下小国,若他们愿意归顺,我等便给处所容身,泱泱大国,所谓爱民也当看高一些,千山万水,哪国的百姓不是百姓,你们可记住了?”
听起来像女皇是个巨大的圣母,其实不对,如今所有能探得的疆域里头,我朝已是最强盛的国度,就算是当年与陛下打得一个平手的吐蕃,如今也年年给陛下送礼。若非西边有高原高山阻挡,以我朝国力确实打不过去,若非生产力不够,庭悦觉得女皇能提前几百年搞一场环球航行。
众人齐齐行礼,道:“学生受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