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氏和庭悦欣喜地交换眼神,当初跟着庭祺进东宫的总共有八人,虽前头太子提了一嘴楼昭训,可陛下也只是说“提几个”也没具体说升谁的位份,庭悦谢恩,当着陛下的面与太子妃将晋庭祺的位份做实,也算是楼府的一桩喜事。
臣下向来不能轻易打听东宫后院的情况,虽也会有消息传出说太子宠爱谁,冷落谁,又添了个儿子还是又添了个女儿,但这些东西一向走小道消息往外头传,楼家这种五品官的门户,能打探到的自然不多。
庭祺每回来家书,为了避嫌也只给父母报个平安,说说云图近来又胖了一类没啥可推敲的话,只要东宫没有讣闻,小官家又有女儿在东宫的,只能当作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闭着眼睛觉得自家闺女在东宫过的不错。
后头就是请教坊司的舞姬歌姬乐姬上来表演一番,中间时不时有婢子捧着食盒上菜。
“晓得你爱吃鱼,益州来了个厨子,做的干煸鲫鱼最好,行止尝尝,是应希孟钓来的野鱼好吃,还是我长安城灞河的鱼鲜美呀?”趁着歌舞声略止,女皇举酒,笑着看向庭悦。
庭悦惶恐地起身,女皇在要求她不要跟应先生那个考了功名不干活的学:“圣人言,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行止不才,既入庙堂,自是要为陛下尽忠,为天下人效力的。”
她这话说的格外漂亮,女皇满意地点了点头。她又连忙坐下来,获得了父亲一个赞许的眼神。
后面就是几家公子姑娘们想献艺的,事先报给礼部,按着排好的次序一个一个上来。自觉自愿地在一堆人面前表现才艺绝非她的作风,徐化鲤倒自告奋勇地用木剑耍了一套剑法,剑指一处,哪处就有位姑娘娇滴滴地拿了块帕子往后缩一缩。
指到庭悦的时候,她撑起醉得有些微红的脸,用力瞪了他一眼。
按礼部排的单子,下面献艺的该是范家嫡长女守让来领舞曲《春莺啭》,不晓得为何上来的人换成了守清,守清虽也跳的不错,只年岁不够,小小的身形做领舞,未免有些突兀。
庭悦不胜酒力,又有些内急,和俞氏告了罪,领着金芽和菊意陪自己到后头的小殿更衣。
急匆匆回殿时正巧在路上撞见了太子沈弘兴,她一愣,微微下身:“学生见过太子殿下。”
沈弘兴伸手将她扶起:“行止姑娘不日就要释褐,何必还自称学生,你姐姐在东宫,叫本宫一声姐夫也无妨。”
庭悦被这话吓得酒都醒了,连忙摆手说不可:“殿下,君臣嫡庶有别,您给学生一万个胆子学生也不敢的。”
“本宫看你面上有些红,殿内丝竹之音靡靡,想来行止姑娘也有些不惯,不如本宫陪着你在这附近走走?”沈弘兴似乎心情不过,还伸手对着庭悦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庭悦骑虎难下,到底不敢随便拒了太子:“怎好劳动殿下大驾,学生寝食难安。”
“所谓君臣本为一体,本宫也觉得有些乏了,便陪你在外头吹吹风也好。”沈弘兴的声音有几分像陛下,略带些烟嗓,持重得很。
庭悦微微一怔,笑道:“那就有劳殿下带路了。”
这几日大雪初霁,冰雪消融,天气反倒更冷,不过她在内殿实在是不小心喝了太多,现下倒也暖和,只轻轻用手拉住斗篷,后头的金芽被她派去麟德殿与父亲母亲打个报备,菊意老老实实地跟在后头,不敢说话。
废话,因为她也不敢说话。
这段路就跟刚入职还在试用期的实习生忽然被领导要求跟着自己到办公室拿机密材料,小实习生战战兢兢生地跟在领导后面,生怕有一步走地超过领导被他批自己没礼貌。还要绞尽脑汁地去想和领导聊天的共同话题。
脑浆都快挤出来的庭悦总算想到了切入口:“家姐……家姐在东宫过的可好,云图还喜欢挠人吗?”
“令姐在东宫自然都好,云图也被她养的胖胖的。”太子说这话倒也不像是在敷衍,“行止姑娘何出此问?”
庭悦自嘲似的微笑:“云图在家里就爱挠人,若是在东宫也被纵得和在家一样,那想来它过的不错。”
“行止姑娘似乎很喜欢猫,养牲处离这儿倒也不远,你可要随本宫过去瞧瞧,有两窝番禺港送过来的小猫,玉雪可爱的。”沈弘兴打了个弯,领着她往养牲处而去。
太子虽不是很懂猫,但说起养牲处那些熊啊鹿啊鸟啊一大堆小动物从哪猎来的就很有心得,大约正好戳中了他擅长的领域,这方面确实没什么知识储备的庭悦听得亦然有些入迷,到精彩处也能附和两句。
他俩正就“为何用弓箭居然能猎到蛇”这一似乎很没有营养但颇具讨论价值的问题展开激烈的讨论,忽然听到宫墙一角细细索索地传来女子的声音。
“小爷,我晓得你是平头人家的子弟,只……能以平民之身做得陛下亲卫,自然是文武双全之士,我……我外祖家向来选婿不问出身,当年你我……”
等等!这声音!
……怎么有点像范守让?
庭悦心中大骇,面上保持镇定,只当作没听到。
沈弘兴的面色确然有些不好,也对,本来想领着下属参观一下自家一千平的超豪华大别墅,结果走到半路突然发现有人在自家围墙下搞对象,属实丢人。
“殿下,学生想如今天色已晚,养牲处的公公们特特为了我这么个小人点灯招待,终究有些惶恐,我们不如就此往回走吧。”庭悦压低了声音,善解人意道。
沈弘兴赞赏庭悦识趣,轻轻点头:“那就听行止姑娘的,宫里的透花糍做得最好,是几家公府姑娘们都爱吃的,我瞧你方才在殿内都让给了你妹妹,就叫尚食局另外给你包了一笼,你回府的时候莫忘了带。”
庭悦受宠若惊,连连道谢:“殿下怜爱,民女谢过。”
宫墙那头的女子似哭得忘情,没听到庭悦和沈弘兴在压低了声音说话,不经意间又有絮絮声传出。
“今日母亲要我献艺,不过希望我能在太子面前打个眼……深宫内院本非我之心愿,可若……若我一时无良人相配,只得被纳入东宫……做……做妾……”
好了嘛,这回就算太子想装自己没听到估计也挺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