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捣得辛苦，庭悦连忙劝道：“大姐姐随便给我染一染就行了，我日常字写得多，指甲蓄不长的。”
庭祺只埋着头继续捣花瓣，只扭头对着后头的丫头们说了一句：“我和悦妹妹说些贴心话，你们过会再来伺候。”
丫头满散得差不多了，庭祺示意庭悦伸手：“如今家里头晓得我婚事的就没几个，能说与我说两句的一个也无，只好和你说说了。”
庭悦温顺道：“大姐姐说吧，妹妹洗耳恭听。”
庭祺用指尖一点一点地把花瓣铺平在庭悦的甲盖上，心里头千翻滋味奔涌而出，一时不晓得从何说起。
她轻轻叹了口气，道：“你年纪小，当年父亲在洪湖县做主簿，我外祖母，呸，就冯家的那些就经常趾高气扬地来咱家，那时爹爹的官位小，只好和母亲一直忍者。”
“那时我就晓得，无论是我，父亲还是母亲，我们都憋了一口气，总要日子过的好一些。”庭祺说起十几年前的时光，总觉得像大梦一般，自己都摸不真切。
庭悦努力将自己的手放平：“姐姐，日子是为自个过的，若为了口气就要争个高低反倒无趣，何况如今冯家……我虽不懂，但总觉得他家在走下坡路。”
庭祺摇了摇头，用叶子仔仔细细地把庭悦的每根指头都包起来：“不是，我晓得你说的利害，我又不傻，我不过骗骗自己，我进东宫，总得给自己个说法。”
“姐姐若不想入东宫，不也有法子，只消说自个有了婚约就好，父亲母亲不是很满意杨三郎吗？”叶子包裹着庭悦的指尖，她把手悬空而置，觉得有些累人。
“不，我近来在想……嫁人吧，也没什么意思。”庭祺为妹妹包完最后一个手指头，冲着她娇俏地笑了笑，
“你说，入东宫，只要不得宠，我过得是不是跟没嫁人似的。”
不是啊我的姑奶奶！在庭悦的记忆里，哪家东宫的妃子不是水深火热，你撕逼来我下毒，哪有这么好的事！
对上她自信满满的眼神，庭悦拐着弯劝：“姐姐说的也有理，可人都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的，真碰到事了还得提防点。”
庭祺点了一下她的头：“这我会不晓得？唉，可嫁给谁家不是嫁，母亲怀着熙妹妹的时候，父亲不在，祖母对我这么好，你看她还是不是变着法子的来折磨我娘。”
她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弯月，轻轻叹了口气，继续说：“母亲生熙妹妹那日何等凶险，父亲本说好生产那日他定会来的，可还不是没来？我娘被祖母欺负了这么多年了，父亲但凡顶事，在中间调和两句，也不至于如此艰难。”
庭悦见她说着说着就要哭出来，连忙拿了帕子坐过去轻轻拍着她的背：“这世上总有体贴心疼妻子的丈夫，可女孩子总是盲婚哑嫁，碰到一个不好的，这辈子遇到的就只有不好的。”
庭祺扭过身子，紧紧的抓住庭悦的手，轻轻拭泪：“做主母有什么意思，管家三年，猫狗都嫌就罢了，上要伺候老的，下要为夫君养着那些小的，有什么意思。”
她日日被人夸赞自己当真有嫡女风范，料理事情起来又是一把好手，可这管家管家，到头来还不是自己多干，人家动动嘴，自己却操心地生生掉了五斤肉。
有什么意思，有什么意思。会管家理事有什么用，还不是给人拿来当个好物件使。真正心疼一家正妻主母的会有几个。
她谁都不想嫁，前十六年自己好歹是楼家掌上明珠。后头那望不到头的数十年，谁晓得会过的好还是不好。
庭祺的肩膀抖得厉害。
庭悦一点一点的顺着她的背安抚：“若姐姐真不想嫁，为何不和妹妹一样，走科举的路子？”
“家里先前还特意为我请过女先生，三妹妹，你与我不同，七岁的案首九岁的秀才，男子也没有你那么好的天资，我自认凡俗，算了。”她轻轻叹了口气。
当年陛下一登基就开了女科，应考女子众多。
可通过的能有几位，京里头甚至还有些为了考科举熬成老姑娘的，熬成老姑娘也考不上，只能嫁出去给人做填房。
庭祺拿着帕子把泪擦干，撩了撩头发，深深吸了一口，道：“这些东西，和旁人都讲不明白，你聪明，想来会觉得我这些胡言乱语，也有些道理的。”
庭悦默默地抱着她：“大姐姐，我晓得的。如今事情已然成了定局，更要多做准备才是。”
听了这话，庭祺转过身，扶住她的肩膀道：“你说的对，不过，我还有事托你，熙妹妹还小，母亲又常端着面子只会隐忍，二弟弟不经事，以后，我不在了，烦请妹妹多多照顾了。”
庭悦点了点头。家里头的姑娘各自有各自的心思，庭语见惯了做庶女的悲凉，在家里头无依无靠，只求着能为自己谋一门好夫婿脱离苦海。
庭祺呢，她晓得母亲的委屈与忍气吞声，嫁做当家主母又如何，依旧指望不上夫君，等着多年媳妇熬成婆罢了。
倒不如所幸就入了东宫，从一开头，就没有夫君。所嫁之人不过是自个东家，说不定更好过一些。
两个小姑娘对着香案又拜了拜，轻轻唱着：“乞手巧，乞容貌，乞心通，乞颜容，乞我爹娘千百岁，乞我姐妹千万年。”
……
没过几日，宣旨的公公就带了赏赐来了楼府。
虽说庭祺只被封作正七品昭训，然这场面依然隆重得很。公公来宣旨的前一天，楼家这一处的街道都已清场完毕。
宣旨当日，就见礼傧公公手持圣旨，后跟太子半仪，往楼府而去。
楼家上下全都换了全新的衣裳，楼修远身着官服，站于大门西侧，亲迎礼傧。
那公公先是接过俞氏递过来的女儿生辰八字，由卜师卦算成吉后，众人接旨。
公公走出楼府约莫半刻钟，楼府外头就响了庆祝的炮仗声。
楼家四邻全都好奇地派人张望打探，甚至已经和俞氏交恶的隔壁莫夫人，居然十分搞笑地送来一张拜帖，想明天来楼府见见老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