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小说 > 科幻小说 > 王都三十日 > 第69章 069)第八日:寒燎妄念-喿练
    昨晚亚进大人与右相回王都去了,子画却主动要求留在侯虎的军营。

    看着懒散在四周的或坐或站的军士,子画心中略略激动:这些人将士在这一场战争中与他朝夕相处的人,与长勺氏的长老和父王曾是同袍一样,在血与火中搏命拼杀中,他也将在这座军营中找到能交付后背的同袍!

    虽然卫启还没来到军营,但子画的干戈师傅吕会却在侯虎扎营于此的时候就来到军营,吕会曾在西序当教习,这一次负责军士的扌喿练,替侯虎整顿军务。

    按卫启的说法,启用他与吕会都是大王在军事上有所作为的表现。大王这么多年沉迷于田猎,政事托于右相,军事尽付亚进。这次王都的对峙,右相与亚进联手,大王只能龟缩与王宫,让大王感到再不振作,将难以作为。

    “我原本担心右相和亚进会不同意,谁知大王提出时,亚进一口就答应了,还郑重说谢大王。看样子倒是我多虑了。”卫启对子画说。

    子画当时笑着回卫启:“你当然是多虑了,季父一心国事,怎么会汲汲于此?”

    吕会在给子画当干戈师傅之前,在西序主要是讲步战扌喿练,对车战也偶有涉猎。

    子画属于初次上战场的人,虽有官职在身,但对扌喿练却颇感兴趣。听侯虎说马上教习大人吕会要给军士扌喿练,便主动留了下来。

    天才微光,军营中响起号角。

    子画昨夜睡在帐篷里,身下是薄薄的干草,秋后最后的几只蚊子一直在身边绕着,不时在他的身上叮出一个奇痒无比的大疱。

    一夜没有睡好,但子画听到号角低沉,还是在激动中起来,头发散乱,正想着胡乱扎一下,卢保钻进帐篷来:“王子,我帮你。”

    子画探头看,已经有人往那片叫做校场的平地走去,便将簪子递给卢保:“你快点。”

    虽然大王还没有正式的旨意下达,但子画已经知道他将会被任命为仆射,管理这次出征两队战车的一队,另一队由侯虎亲自带领。

    这正是他梦想的,虽然一队战车不过五乘,车上车下的军士,以及随车的徒役,一共才一百五十人不到。和子见的多马亚相比,他还隔了马亚、卒长等好几个大级,但能够以仆射起步,已经足够让他激奋。

    吕会是这次伐邛的新兵教习,在编队时,吕会将子画排在前面,但只是普通军士一样编在队列之中,却不是百夫长或是仆射的位置。

    子画喜欢训操时吕会的神情,那种从骨子里流露出来的强大自信,正是他希望自己能拥有的。他觉得自己目前最缺乏的就是这个——不仅仅是自信,而是来自骨髓的强大的、不可战胜的骄傲。

    他和其他的普通军士一样,持戈扌喿练。

    “前!”吕会喝令。

    军士随着这一声令下,进七步,吼一声“杀!”出戈勾刺!

    “前!”吕会喝出第二声。

    军士再整顿队形,进七步。

    “杀!”

    随着这齐整整一声巨吼,勾刺!

    进七步,出戈,然后利用三步的间隙整顿队形,十步之内必有一次整齐而威势惊人的出击。

    子画刚有些心得,听到吕会大声喝停。

    吕会走近队列之中,对几个军士踢了一脚:“你们快一步慢一步、多一步少一步,都会影响到整个队伍。”

    再来一次,还是有几个军士嘻嘻哈哈地不听口令。

    “停!”吕会第二次叫停。

    教习大人面色阴沉,盯着队伍中那几个人,对身后的几名宫甲下令:“把他们抓出来!”

    几名宫甲如虎般扑了过去,将吕会点到的几个人抓了出来。其中一个虬髯军士试图顽抗,当场被压在地上,反绑起来。

    “吊起来!”教习大人声音威严。

    那个试图反抗的军士被吊在一根粗大横木上,脸上仍是桀骜不驯,看着吕会,一脸的轻蔑。

    “打!”吕会气极大喊!

    鞭子扬起,重重落下,“啪”的一声清脆,那名虬髯军士浑身一震,忍不住闷哼出声。

    “再打!”

    军法面前,越是倔强的人,吃的苦头越多。

    这是吕会早就知道了的,看来这名虬髯军士对此却全然无知,咬牙硬扛。

    又是一声清亮的鞭响,虬髯军士赤裸的左肩上,斜斜印上一道血印,与之前的血痕形成了一把猩红的叉。

    受了第一鞭的苦痛,军士有了心理准备,浑身紧绷,咬牙承受,第二鞭落下竟是一声不哼。

    吕会眼中冒火,本要打得这名军士讨饶,警示其余军士便罢,眼见得这虬髯军士竟是一条硬汉,不得不叫从王宫带来的几名执法宫甲一鞭一鞭打下去。

    不过二十余鞭,虬髯军士生生被打晕过去,竟无一句讨饶。

    “已晕倒了。”吕会还要再打,一名宫甲轻声禀报。

    “拖下去!”吕会犹豫了片刻,大声道,“这人如此桀骜,乱我军心,怎好呆在军中?待我禀报了侯虎,今日便将他发卖为奴。”

    军中原本一篇肃穆,听到教习大人说要发卖为奴,响起一片窃窃私语。

    “噤声!”吕会怒喝。

    吕会心中恼怒,不想第一个受他军法的竟悍不畏死,这一顿打,警示作用只怕有限得很。

    吕会在断喝过后,对另外几名被拎出队列的军士道:“你们几个,是回去好好扌喿练,还是我现在就把你们吊起来也打一顿?”

    身后那名虬髯军士死猪一般被宫甲拖着离开了校场,这几个再如何桀骜不驯,这时候却不愿当头,都说要好好扌喿练。

    吕会对押着几人的宫甲示意,放开他们:“归队!”

    几人一路小跑归队,继续扌喿练。

    队列中再无人敢嘻嘻哈哈,但素未经过训练的丛林蛮,在一时半刻如何扌喿练得齐整?

    这一次却不是军士不听教习的,而是左右不分,前后不分,队列仍是纷乱。

    吕会脸色铁青,叫一名宫甲去请来侯虎。

    侯虎来时,吕会站上校场一侧搭起的木台上,对军士训话:

    “侯虎大人面前,各位不可轻慢,听我号令,违令者斩!一人违令斩一人,一队违令斩一队,决不轻饶!”

    底下军士喊声四起,高声却不齐整:“唯!”

    在接下来的扌喿练中,吕会当着侯虎大人的面斩首了三人,用长矛挑着首级,围着列队军士绕了一圈,然后立在辕门处示众,军士们的扌喿练气氛才告别散漫,真正紧张起来。

    “这才是我心中的杀伐决断!”

    子画看着校场上,军士们一声声越来越齐整,越来越有杀气的吼声,心中暗想。

    农人一日两餐,分为朝食和夕食。朝食要管一日的体力消耗,算是正餐,夕食不过是夜间抗饿,因此简单而量少,算是辅餐。

    贵氏人家也是一日两餐,只是在入夜之后,通常还会有一顿酒食。

    军士却不同,一场争战之后,身体虚乏,需要补充体力。

    吕会在军士扌喿练之时已经安排人煮好吃食,扌喿练完毕,对军士们说了些劝勉的话,宣布日中过后,还会有一场军中遴选。

    子画知道,按照亚进的安排,今日在此会有一场遴选。

    “战场上,没有高低尊卑,没有贫穷富贵,能让你活下来的,除了堂堂战阵之外,只有一样东西——你的战力!”

    “在扌喿练时,我再三对你们说,战阵是决定一场战争胜败的关键,因此一名军士在战阵之中,最重要的是守住自己的位置,在令旗号令之下进退避趋。”吕会声音有些沙哑,“日中之后的遴选,重在个人战力的强弱。我在这里要再次说,一支军队中,强者毕竟是少数,而其他人所能依赖的,第一是战阵,第二是战阵,第三还是战阵!”

    伐邛的大军从虎方出发,来到大邑商城外时,已经在路上走了将近一旬的时间。不管从前是否见过面,是否相识,他们已经在同一个军营中同吃同住了这么久。

    子画是昨日才来的,对于虎方的军士来说,子画是一个新来的。而且他明显地感觉得到,因他的王子身份,周围的军士都有点怕他。但表现出来的方式,却很让他不舒服——周围的军士对他敬而远之,甚至是刻意的冷落他。

    在吃饭的时候,他的身边空出很大一片空地,其他的军士宁愿走得更远也不愿意和他在一起。即便是偶尔的擦肩而过,军士也会侧身让道,低着头不看他。

    当然,偶尔会有一两个士兵会嚅嗫地叫一声“王子”。而没有他在的地方,士兵们会大声的笑,说着家乡的方言,像弟兄间玩闹般的打上一架,然后又勾肩搭背的亲热。

    这些亲热统统和他无缘。他走到哪,原来的欢笑气氛就会瞬间变冷,子画好几次遇到这样的情况,最后只好悻悻然走开。

    在他转身走远后,那欢笑声又渐渐热闹起来,传入他的耳朵,刺激着他,让他暗自懊恼。

    吃完排队领到的一碗稀粥和一个米团,子画意兴阑珊面对卢保说:“我去帐篷里躺一下。”

    卢保一愣,回道:“热,这时候进不得人。”

    果然很热,虽是仲秋,太阳已经失去了夏日的威势,但半天下来,掀开帘子的时候,扑面而来的仍是一股热浪。

    子画摇摇头,便在附近的一棵大树的树荫下半躺着小憩。

    见子画走来,树荫下原本的几名军士无言走开。

    子画自嘲着笑笑。

    如此生分,这些人在以后,还能不能是他放心交付后背的同袍?

    一上午的疲累一旦放松,睡意便悄然袭来。

    营地的临时校场传来的阵阵欢呼吵醒了子画,军营中似是更加喧闹了。

    遴选开始了!

    子画有心参加遴选,教习大人吕会却没有如他的愿。刚到校场,子画被吕会叫住,要他去一趟王都,将那名被鞭打晕了的虬髯汉子发卖为奴,顺便回王宫与大王、妇息告别。

    按理说,今夜子画便该住在营地,但大王明日要来南郊誓师,吕会便叫子画明日与大王同来便好。

    子画领命,领着卢保等亲卫,往辕门走去。

    明日便要誓师,他将与卫启一道,以伐邛队伍的仆射身份随军队一起开拔。

    这是一场全新的征途。

    以此为起点,大商的王子将扫平板荡山河,伐邛、伐羌、伐人方!在大商的疆域之上,将永世流传子画的美名!

    子画在辕门边等军士押虬髯军士来,辕门旁的地上插着两杆长矛,矛尖上顶着两颗已经用白墡粉裹起来的人头。

    子画盯着白惨惨的人头,看着那空洞似在远望的眼,莫名激动起来。

    不多时两名军士脸色不虞抬着虬髯军士出来,虬髯军士躺在担架上,苍白的脸上满是不驯。

    两名军士得了这个苦差,自然心中不满,只是碍于吕会军令严明,不敢说出来。

    卢保盯着虬髯军士看了一会儿,笑道:“怎么,还不服么?”

    子画看出军士心中的不满,又看一眼虬髯军士,心念一动,摇头惋惜道:“这人身量高大,一身肌肉,看上去孔武有力,若是不这么躺着只怕可以卖出不止一个货贝,现在这样子躺着,只怕卖不出价,一个铜贝还要看人愿不愿意赌上一把。”

    一名抬担架的军士见王子开口,连连点头,

    “不如这样,我一个铜贝买了他,将养几日也费不得几个铜子,过几日叫人在去奴市发卖,转手可以赚一个铜贝来。”

    抬担架的军士赔笑奉承道:“王子岂是缺这一两个铜贝的人。”

    子画摇头:“我不过是担心这人丢到奴市去没人要,白白的还要教习大人从怀里掏一个铜贝赔给侯虎,那可是大大的不划算。”

    说完哈哈大笑,叫卢保拿出两个铜贝,塞进其中一人怀中:“一个铜贝算我买了这人,还有一个铜贝,辛苦二位将他抬去西市。”

    军士手抬担架,无法拒绝,口中惶恐道:“怎好受王子厚赉!”

    子画哈哈大笑,扬手说一声“走”,率先跨出辕门,算是完成了子画生平第一次强买强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