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热茶水倾倒在花留仙白如雪的袍袖上，瞬间便洇湿大片，连他的黑斗篷都未能幸免。
宁清窈低低惊呼一声，将茶壶丢在一边，忙道：“对不住，我在窗旁风口里站久了，手冰得有些僵，没能端住。”
话语间担忧得翻着他衣袖，道：“没烫到吧？我这里有几套伙计的衣裳，若先生不介意，我给你拿过来？”
花留仙微不可察地一叹，唇角掀起似有若无地弧度，主动将衣袖给挽起来，露出她想要查探的痕迹。
一片雪白的小臂，无伤无疤，都是洁净。
他正欲开口说话，却见小臂上贴着的那层的假皮掀起一角，在茶水水珠低落时，跟着轻飘飘掉在地上，露出原本的桃花烙印。
气氛瞬间凝住，春羽眼瞳微微一缩，下意识地将宁清窈往后扯了扯，目含警惕。
花留仙脸庞僵硬一瞬，余光里映出那掉落在地的茶壶，徐徐抬眸看向宁清窈，从容地将袍袖给落下了：“姑娘聪慧，知晓要往茶水里放东西，这次是我大意了。”
他眸光清淡平静，并没有被揭穿的窘迫，反而浅浅笑了一下：“上次你试探我，我当你是放下了些戒心，现在看来，你是认定了我，非要一个答案。”
宁清窈眸中渐冷，质问道：“你究竟是谁？”
“你猜猜看？”
花留仙自行端起茶壶斟茶，仔细嗅了嗅内里的成分，又将茶放下了。
他站起身，唇角微微一动，话语未曾说出，空气便骤然一冷，周遭跃出几个士兵，团团包围在他身侧，将兵器对准他。
花留仙驻足，眸光一扫，便将这几人都收在眼中，淡淡道：“原来姑娘有准备。”
“家父不放心，留了人在我身边。”宁清窈冷淡道，“花留仙，我敬重你是清雅文人，你老老实实将话都说了，我去求父亲开恩。”
花留仙眉目浅淡，听闻此话也没什么情绪，只道：“我不在乎开不开恩，也不想求他们，今日过来，是想同你仔细聊聊，我们换一个地方？”
宁清窈断然拒绝：“现在你没有谈条件的余地。”
“是吗？”花留仙抿开丝淡淡的笑，“若我用你那护卫交换呢？我记得她叫……玉如霜？”
宁清窈神情一变。
花留仙继续道：“临近午时，我正回荔城时，正巧碰见她也赶往这里，便请她先到了家中，再来请宁姑娘。”
“胡说！”春羽呵斥，“如霜武功高强，若只有她一人，少有人能抓到她！”
这般说着，心里却很慌。
玉如霜应当在午时回来的，但她没出现，只怕已经被花留仙抓为人质。
花留仙思索一下，不紧不慢道：“她穿了红衣哦，这不算特征，她素爱红衣，此外背着一个零食小包，里面存放着几枚坚果和果干，还有荔城特产的桃花蜜饯。”
春羽脸色微微泛白，不由自主看向宁清窈：“姑娘……”
今晨玉如霜装的零食，就是这几样。
花留仙道：“我不会伤害宁姑娘，说完了事，无论你去何处，我都不阻拦，也不会让任何人伤你。”
宁清窈眉眼沉沉，视线同他在半空碰撞，交锋片刻，徐徐开口道：“好。”
“姑娘！”
宁清窈抬抬手，目光掠沉底看着花留仙，却对春羽说道：“我相信先生品格，定会说到做到，今日内，我会带着如霜一起回来，你别担心。”
又命令周围士兵退开，不得阻拦。
春羽咬咬唇瓣，眼睁睁看着宁清窈和他走了，心急如焚。
跺跺脚，她领着在场士兵，回府衙去诉说今日情状。
花留仙在荔城街巷中熟稔寻路，将宁清窈带至一处清净院落前，推开门，内里站着许多乱党守卫，他们看见花留仙，全部都垂首行礼，道了声：“主人。”
宁清窈心跳猛然一跳，犀利目光落在身前人的身上。
花留仙从容不迫地走在前面，白袍清雅如旧，完全看不出身份来，他领着宁清窈到厅堂，隔着清透屏风指了指，道：“玉姑娘累了，我请她先休息，你我谈事，暂且不要打扰她。”
宁清窈透过屏风望去，玉如霜倚在一张榻上，脑袋后仰睡得极熟，看得出这药下得也狠，但见她平安，宁清窈便放心了。
随在花留仙身后，一路穿堂入室，进了一间密室。
花留仙搓燃火折子，点亮密室烛火，暖黄的光将他身影拉长，也将他雪白面容衬出几分暖色，倒让他没有那般出尘似仙，更像是有欲望的普通人。
宁清窈打量暗室，石室整齐干净，恰如他的人，里面并没有什么珍奇宝物，只有一排排的书柜，以及悬挂得有序的数张画像，最正中的位置，还摆着一副牌位，供着瓜果，有祭拜痕迹。
而那高大的牌位上，正正写着：尊，仁武宣帝位。
宣帝……前朝。
宁清窈心跳微微加速，再看画像上的人，皆是气质不俗，矜贵不凡，甚至有一张画像上的女子，她看着很是眼熟。
她不自觉溢出点声音：“你……”
“我是前朝皇室之人。”花留仙干脆承认，“也是如今被你们称为乱党等人的首领。”
在方才门口人唤他时，她便已经有所察觉，可前朝……
宁清窈头有点晕眩，觉这事又更大了。
花留仙神色如常地上前，点燃三炷香敬了前朝皇帝，才开口道：“随我来。”
宁清窈木然地走上前，走到那副看着有些眼熟的画像前。
“可能想起什么？”花留仙注视着宁清窈的面容，清淡眼眸里浮现出明显的情绪，像是期待，也像是紧张。
宁清窈轻声喃喃：“看着眼熟，但……”
花留仙唇角浅浅上翘：“你若照镜子，便该认得出来了。”
宁清窈恍然大悟，再看画像上的女子，可不是和自己有七八分相似？
她心头倏然一紧，有不详的预感冒上来。
“这是安宜公主，你的生母，也是我的姑姑。”花留仙微微抬手，眸中浮现出怀念之色，“她是极好的姑娘，你亦是，阿窈，你我本是表兄妹，奈何国破家亡，从此天涯。”
“那日我见到你，便知晓你是谁，心中也因寻到你而欢喜，若非如此，我也不会多管孟的事情，让自己入了朝廷的眼。”
所以……他当时才问宁清窈的身世。
宁清窈脸庞微微泛白，唇角抖一抖，虽然心中也怀疑自己的身世，但仍是果决道：“我是宁家儿女。”
花留仙轻笑一声：“我这些时日仔细调查了宁州生，你要不要听听看。”
“不……”
“为什么不，你害怕面对真相，是吗？”
“没有……”
宁清窈心里乱得很，也不愿意承认这样荒谬的事情……
花留仙却不打算给她逃避的机会，径直道：“宣帝十八年，年轻的宁姓书生上京赶考，却因门第不高，被人替换考卷、取而代之，他四处求告无门，险些被人害死，最终是安宜公主救下他，又赏识他的才华，为其正名。”
“在这之后，宁生为报答恩情，放弃了入朝为官的机会，只在公主府做一长史，本是一切都好的，可未过多久……”
花留仙清隽脸庞现出明显的恨，话语字字生寒：“大安来灭我朝，皇室几乎被屠尽，我不知公主府的情况，但我想，你能活下来，应当是宁生受姑姑所托，将尚在襁褓中的你带离了纷争。”
“阿窈，那宁生便是你的父亲宁州生，你是我花家的人，是前朝尊贵的郡主，并非是能任那妹妹和恶毒母亲欺负的宁家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