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昀薄唇微微翕合,话语都在喉间吞咽,轻轻溢出声低笑。
“……好。”
他由着宁清窈搀起他,跌跌撞撞地向前走,身后狼群逼近,头狼踩着树枝脱群,一声狼啸扑前,凶狠向谢昀脖颈咬去。
林间妖风大作,树影凄冷摇曳,将头狼影子放大罩在地上,把逃跑的两人都罩在其中。
宁清窈猛然将谢昀推开,回身抽出匕首向狼捅去,头狼动作敏捷,利爪支挡住匕首,血盆大口仍是向宁清窈咬来。
谢昀将将起身,看见这一幕脸庞最后一丝血丝褪尽,几乎是攀爬着向前冲去,却体力不支摔倒在半路,痛得喊叫都发不出。
阿窈!
“咻!”
破空声在林间凛冽响起,一支利箭忽从暗夜里闪现,笔直射入了头狼的胸膛,他的牙齿距离宁清窈脖颈只有几寸距离,却不甘不愿地轰然跌落在地,失去了生机。
周围群狼在原地蹬地,“吭哧吭哧”地发出威慑。
宁清窈惊魂未定地看着倒在地上的狼,握着匕首的手满是颤抖。
身后林中窜出许多人,谢文澈手持弓箭当先跑来,掠过谢昀到宁清窈面前,呼吸局促又不安,伸出手便要抱她,却因她手中匕首而不得不停下,哽声道:“你……还好吗?”
宁清窈撞进他泛红的清润双瞳中,在他一片担忧心疼中看清了自己的模样,实在说不上好。
她却顾不上自己,丢下匕首便转身,扑到谢昀身边,姜毅已经将人扛起,他的伤势又重了,眼皮沉重地耷着,却仍坚持看向这边,伸出手扯住宁清窈的衣袖,嘴巴张一张,却说不出话。
姜毅忙道:“宁姑娘没受伤,王爷放心。”
谢昀仍是不松手,眼眸却缓缓地阖上了。
谢文澈持弓站在树下,风吹得他心口阵阵发冷,将弓用力攥了又攥,黑漆漆眼瞳里映着宁清窈奔向谢昀的身影,唇角勾起几分凉薄自嘲和暗淡,满口的苦涩。
“殿下,狼群撤了。”景安低声提醒道,“人已找到,我们也该回去了。”
“……走吧。”
谢文澈话语轻飘飘的,努力将心口伤心失意的洞给堵住了。
姜毅掏出药丸给谢昀服下,便自己背了他向山下走,他也不敢走得太快,他的主子一直抓着宁清窈的衣角。
谢文澈只当没看见,将外袍披在宁清窈身上,轻声道:“小心着凉,身上可有什么伤?这几日有生病吗?”
宁清窈一一回答了,略过了她同谢昀彼此取暖的事情。
她环顾着山林,上山又下山,一路都很平静,便轻声问道:“山里的乱党……”
“那几千人,已经逃了。”谢文澈轻描淡写地道,“他们想要换贼窝,换到这处山里藏着,只是还没有全都换完就被我们识破,又都回去了。”
看一眼姜毅背上的人,他道:“等明日皇叔稍好些,便能请他用兵符命令全军,正式进攻。”
宁清窈眸光不自觉便落在谢昀身上,掠过丝不易察觉的担忧,又垂下眼,不再多问,只默默赶路。
到了山下,便有马车,宁清窈和谢昀坐了同一辆,谢文澈以男女大防为由,也坐了进来,他看一眼谢昀捏着的衣袖,只觉得碍眼,却又无可奈何。
一路上,再无他话,回到驿站时,谢昀悠悠转醒,面庞仍虚弱,但能说话了。
谢文澈不紧不慢道:“平日里看皇叔是如何不近人情的威严模样,不想病了伤了,也和小儿没什么区别,偏好捏人的衣袖?”
谢昀幽深眸光望着他,忽而一笑。
他不扯衣袖了,直接攥了宁清窈的手腕,无赖般地懒洋洋道:“是,病了伤了,离不开了。宁姑娘,劳烦你照顾了。”
宁清窈拽手腕,没拽动,又用了些力气,谢昀“嘶”一声,翕合着苍白唇角道:“疼。”
宁清窈顿一顿,真的不敢再动了。
谢文澈胸膛微微起伏,无论平日有多少涵养,都是被气笑了。
哪里来的男狐狸精?
但也知道他是为什么能让宁清窈容忍,因为谢昀赔上了一条命。
索性转过头不看。
马车停在驿站门口,他先下了马车,对里面道:“虽是深夜,也有人员走动,皇叔不会硬扒着宁姑娘,使她招惹闲话吧?”
“你管得着?”
谢昀眉梢微挑,一句话打发走他,命令道:“落帘,驾车进去。”这不就看不到了。
谢文澈一噎,还欲阻拦,便被姜毅拦了拦,道:“宁姑娘都未拒绝,殿下何必着急?”
说着,便挥挥手令人驾车入内。
谢文澈再次被噎住,胸口仿若中了一箭,又麻又痛。
马车轱辘辘驶进去,萧瑟秋风拂过,只衬得谢文澈更显孤寂和单薄,他无声苦笑,闭闭眼仰起头,很快将情绪都敛下了,道:“去告诉宁大人,宁姑娘已经乘坐马车回来了,马车先送王爷,很快会送她回去。”
谢昀挑衅一时便罢了,让他留下宁清窈,那是不可能的。
景安觑一眼他的神情,应下了。
马车驶进谢昀的院落,谢昀紧攥着宁清窈的腕终于送开口,他捂着胸口被扶下车,见宁清窈发丝凌乱地跟下来,便想要伸出手为她拢发。
宁清窈向后退开一步,避开他伸过来的手,仿佛又恢复冷淡的模样,道:“既已归来,王爷请安心养伤吧,我也该回去向父亲报平安了。”
谢昀手停在半空,轻抖一下,又放下了。
他静静看着宁清窈,唇角微启:“也好,去吧。”
许多人都已知晓他们回来,他扣着她,不好。
宁清窈屈膝行礼,抬眸时瞥见他的伤口欲言又止一瞬,又克制地将视线收回。
她转身向外走去,却见宁州生匆匆跑过来,衣裳凌乱、一只脚上甚至都没穿鞋,跌跌撞撞地跑到宁清窈面前,扶着她双肩不住打量细看,双眼红着红着便呜咽出泪光。
“受苦了,受苦了,都是父亲的错,没将你照顾好……”
“父亲何必这样说,是我不让您省心,害您一把年纪还为我担忧。”
宁清窈也红了眼眶,和他互相自责了一番,便相携向他们的院子走去,临走前,宁州生也不忘关心关心谢昀,说了几句话才走。
回院子的途中,宁州生低低问:“你和摄政王……没发生什么吧,这若是传出什么话去。”
“父亲在想什么呢?”宁清窈淡淡道,“您看王爷那副重伤的样子,有精力对我做什么吗?”
“咳……”
宁州生讪笑一声,没再说这件事。
两人回到院里,宁清窈远远便看见安瑾那边的房间亮着,轻启樱唇,道:“父亲,妹妹回来了吗?”
“回来了……”宁州生谈起这件事,叹气又心虚,道:“殿下宽仁,没有将她的事情往外传,毕竟是出自好心嘛……”
宁清窈冷冷清清道:“那父亲可知道,是她将我推下悬崖的?”
知道。
宁州生心里默默道,人仿佛瞬间沧桑。
宁雅沁怎么都不肯承认是自己,那日回来,谢文澈差点提剑杀了她,安瑾逼着宁州生以命相搏,才将她给保下来,只是再不许出门了。
他知晓这件事对不住宁清窈,红着眼道:“那毕竟是我亲骨肉,你如果想要罚她,爹都支持你,只求你留给她一条性命,成吗?”
亲骨肉。
宁清窈品着这句话,唇角勾出意味不明的笑,轻轻道:“父亲不必如此,我知晓您的心思,暂且这样吧,我想先回去休息了。”
至于以后……
她眼眸里闪过丝杀意,羽睫轻垂覆盖住了眼底的蚀骨寒意。
春羽和玉如霜听见动静出来,看见她都是又哭又笑,玉如霜更是恨道:“没杀了那小畜生,真是便宜她了!”
说得宁州生又是一阵心酸又苦涩。
他叮嘱了春羽好好照顾宁清窈,便逃也似的走了,心里对宁清窈的愧疚,却是达到了。
宁清窈没再多说什么,只轻声道:“先回去休息,剩下的以后再说。”便将所有事情都揭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