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弃了,我也不离。”
傅戎焕手里紧紧地攥着玫瑰,眼神又热又真。
我迎着他灼灼的眼神,一点闪躲也没有。
犹豫片刻后,他摇摇晃晃地将我揽到了怀中。
他身子微抖,下巴不安地搭在我的颈窝,像一只受惊的猫。
猫儿收起爪子和尾巴,蜷缩成小小的一团,等待着我的抚摸。
我正欲抬手,却觉耳边一热。
“我脾气差,你要是弃了我,天涯海角,我都会把你抓回来。”
他说的不大,但足够围观人听个清楚。
锦衣华服的老爷哄笑打趣,妆容瑰丽的太太们掩着帕子低笑,年轻点儿的千金少爷们也拍掌叫好。
所有人都在笑,楼伟明也是。
他露出一排齐整的白牙,拱手作揖,谦逊连连,回应着别人的祝贺,身子始终半弓着,没挺直过。
似乎所有人都觉得他这话是应景的甜言,可我却觉得他不像玩笑。
很早以前,我从一个满身伤痕的卖身妓那儿听过一句话。
“男人的喜欢就是霸道,他们越是霸道,对你就越是在乎,他们乐意管着你的一举一动,教你不得自由。这……就像盒子里的金饼子,捂的越紧越在乎。
一般的男人也就图个新鲜,热乎气儿过了霸道就没了,但那些见谁都是一张温和脸,笑眯眯的斯文人,他们要是霸道起来,那必然是又狠又凶。”
傅戎焕松开怀抱,星目逼人。
我咽了口唾沫,含怯的眼神在他脸上溜了一圈,不由地有些慌。
一家两兄弟,秉性脾气上总有相似。
万一,万一他真是披着羊皮的傅戎炡,那我岂不是又进狼窝?
而这狼一家似乎也有些着急,怕我反悔。
傅老爷见我二人定了心意,急吼吼地唤来仆人送信物。
两个粉绸女佣挤出人群,红扑着脸捧来一大一小两只红木锦盒。
我急急瞥一眼,只见箱子外观珠光宝气,奢华无比,连锁扣都是纯金的。
“这是我们傅家祖辈流传下来的首饰,红玛瑙、紫珍珠,首饰的款式老了些,但……”
傅老爷指着盒子里的物件,大有一一溯源的架势。
我低眉听着,猝然一瞬,想起了傅戎炡给我的皇冠胸针。
同样是信物,同样是祖上之传。
我偏头望了一眼,顿时觉得有些讽刺。
水面波光晃眼,我有种回到了数月之前的错觉。
那时我抱恙在床,精神不振,胡言乱语,傅戎焕耐心十足,哄孩子一般搂抱着我。
时光的静谧流过,我们之间早已地覆天翻。
我微微抬眼,正好看到他。
他的表情不如留洋归来的斯文兄长稳重,而是满溢杀戮之气。
两颊的颧骨比以前更突出了,眼眶微凹进去,显得眼神格外冷峻深沉。
注意到我的凝视,他嘴角不动声色地抽了下,似乎是在讽刺我的眼神。
旭日朗朗,照得万物无所遁形。
傅老爷话音落,我大方颔首,主动改口喊了“爸”。
一碗水端平,我偏头又喊了声姆妈。
在场人均是一怔,面露古怪。
订婚只改口叫伯父伯母,我这么着急喊爸妈,到底是有些不妥的。
傅老爷木讷一下,两眼放光,化解尴尬。
“玉儿真是体贴!”
“哎呀,早知道就连着婚礼一起办了,要不是戎焕口口声声说太仓促不雅,我倒是觉得一道手过门也是不错。”
傅太太也跟着附和,夸我懂事。
我将手里的箱子转给刘妈妈抱着,而后拿走傅戎焕手里的玫瑰,恭敬弯腰,清了清嗓子。
“新媳嘉玉,盛见父亲母亲,祝母亲康安颜悦,无忧无烦,祝父亲身壮如松,宏图大展。”
傅戎焕也学我作揖,说了一套漂亮话。
老两口双眸染水,喜悦化作眼泪。
这番试探下来,我算是窥探到了傅家为何能声名远赫。
水纳百川,有包容万物的胸襟。
而傅家人能对我的“冒犯”之举灵活应对,一来说明二老宠爱傅戎焕,愿意爱屋及乌,包容我。
二来则表明,夫妇两人已经做好了准备,知道我身后的楼家会在来日膨胀成吸血的蚂蝗。
精明人谈生意,各自都不许亏损。
楼伟明得了这天降的好机会,必然会借着傅家的势来扶正楼家岌岌可危的生意。
提前给他们一记提防,我也算胳膊肘往内拐了。
末了,我拉起傅戎焕的手,与他十指相扣。
他望着我,我看着他。
巍峨的楼船之下,当着两家最敬重的长辈和业内一圈大人物,我们交换了此生不弃的誓言。
插曲过后,傅家长辈们欢笑催促,让小厮带路,引我们登船。
“快登船吧,不要误了吉时,耽误了好彩头。”
“少爷,少奶奶,请移步登船吧。”
傅太太抹了抹眼尾,笑道,“是啊,快上去!”
今日她穿着窄小的红底牡丹丝绸衫,头上束着金蟾珠压发,里外都透着雍容华贵二字。
林巧儿贴了过来,欲替我整理衣着。
登船是个大仪式,不能蓬头垢面,含糊以待。
不知是谁,忽地给我塞来一柄玉如意。
我先被吓了一跳,待看清这冰凉之物后,心里又咯噔一下。
这……这谁送的?
傅老爷看见我慌张,偏头就喊傅戎炡。
“别愣着,先替你哥嫂拿着!”
傅戎炡鼻头一翕,笑容勉强。
他从我手里接过玉如意,嘴唇张合道。
“祝……兄嫂永结同心。”
林巧儿挤挤眼睛,微微挑眉,做个同情的样子。
她翻一记白眼,又撇嘴朝我看来。
那眼神大约是在说没必要触景生情,也犯不着为了一个没良心的臭男人搞得自己垂泪连连。
我正要回她微笑,却听耳边冷不丁冒了句话。
“今日这大喜的日子,二少爷的太太怎么不露个面?”
声音从黑压压的人群里传出来,辨不出说话人是谁。
“容我知情的多一句嘴,听说二太太老早就回老家去了。”
又有一个人插话。
“大喜的日子她这弟妹不在?难不成是惹了祸事,回家避灾去了?”
周盈盈这三个字像一只窜天的火炮,猛地炸了起来。
声音哄乱,场面有些不受控。
周盈盈为何不在,傅、楼两家个个心明,可看热闹的却不知。
他们只知傅家二少爷的订婚时轰动上海,大宴四方。
眼下大少爷订婚,按照规矩,二弟和媳妇总归是要来敬茶贺礼的,可当下只剩二少爷一个人,怕是感情生了变故?
傅戎焕珉珉嘴唇,突然朝我凑来。
“崩”
他在我脸颊上留下了一记响亮的香吻。
众人齐齐看来。
一瞬的惊愕盖过周盈盈缺席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