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妈妈低低笑一声,重新拿起梳子替我整理鬓发。
订婚讲礼仪,楼家也是体面门户,楼伟明更是看重面子,所以我今日这妆容也不能随意。
刘妈妈经验多,手巧指灵,交给她是最稳妥的。
黑发盘绕,旋转紧实后再用一柄金簪扣上。
簪子上悬挂一长一短两条翡翠苏子,长短交替,旋转在脖颈上。
“小姐的脖颈很漂亮。”
她一边说一边将项链扣上,末了又觉得口脂不够明艳,细细又为我描了一圈。
我闭着眼等她摆弄,待一切好了才慢悠悠睁眼。
掌心积蓄了一层湿汗,我绷着身子,脑袋轻飘飘的晃着,像覆了红盖头。
不知过了多久,刘妈妈再次出声。
“好了,小姐睁眼看看!”
掀开眼皮的一刹那,我只觉镜中人……古怪。
先前有人说我不是风尘长相,却有风尘气质。
妓纺里的姑娘们有一副粉白面皮,高鼻梁,红朱唇,桃花眼,可我却以淡妆清姿拔得头筹。
刘妈妈的手怕不是女娲捏人,这一番打扮下来,竟让我有了明珠蒙尘被拭掉灰尘,露出熠熠本色的傲然。
两腮微粉,面若兰花,口似红桃,白肤拟雪。
我呆瞪瞪地望着镜中人,不敢相信。
刘妈妈勾着唇,搀扶我去换礼服。
剥了旧衣,换上新衣。
我走到镜子前,刘妈妈一点一点耐心整理着衣摆,“很漂亮,也很合身。”
我扶扶头发,眼神意味深长。
“刘妈妈好像憋了话想说?”
她眨眨眼睛,神色不自然。
“其实……傅先生是对小姐有真心的,只是他自己不愿承认。”
话一出唇,她手上动作一停,似乎是知道自己说错了。
我尴尬笑笑,回道。
“他待我就像养猫养狗,时不时腾出手来揉揉脑袋,就觉得自己尽了主人的责任。
可我不是猫狗,我是人,他若给不到我为人的尊重,那这真心还不如喂狗。
刘妈妈,这话以后就别再说了,免得引误会。”
她重重呼了一口气,“是。”
换了鞋,楼下传来响亮的喊声。
“三小姐,姑爷来了!”
鞭炮混着祝福,噼里啪啦的响着。
我拎着裙摆,最后照一眼镜子,挤出一个得体的微笑,登登下了楼梯。
礼裙配西装。
傅戎焕一身立体裁剪黑西装,恰恰好衬出五官的凌厉和儒雅。
我站在楼梯口,怔怔不动地望着他。
时光倒回,我想起第一次见他时的光景,那日,他也在楼梯上。
我的心莫名的疏朗起来,就像是黯淡许久的房子里忽然透出一道光。
干涸许久的心田忽然蹦出一缕甜蜜。
这甜蜜飘飘然从舌尖溢了出来,随后又上升到鼻端,悬在我的头顶,然后又落回心田,落肚为安。
我正要迈步子,傅戎焕却大步朝我奔来。
于是,我停在原地,等他来搀我的手。
他的眼睛很亮,比午夜的星星还亮。
欢声贺语,掌声不断。
我在这热闹中窥见了一抹落寞的身影。
傅戎炡像是积了尘的石像,毫无生气。
他站在暗处,穿着同样笔挺的黑色西装。
与他擦肩而过时,他轻轻喊了我一声。
“嫂子。”
我挽着他哥哥的手,笃定回应,“嗯。”
—
载着我们的车子一路往东奔驰,并没有开向傅家大宅。
换做平时我大约要胡思乱想,可傅戎焕坐在身边,我心里只有安定。
他拍拍肩膀,将身子滑下一些。
“困吗?靠着我睡一会儿。”
我壮着胆子,歪下脑袋,枕着这个宽厚的依靠。
闭上眼时,我好像看见了一片海,宽广无垠的海里有一艘向我而来的船。
车子抵达码头,随处可见热闹与欢愉。
傅戎焕安排了人手,将我小心护在其中,而他也始终牵握着我的手。
海风是烈的,也是热的。
太阳照在海面上,倒影被海风吹成四分五裂的碎片,化成了粼粼波光,刺人眼睛。
近岸处泊了一艘四层高的气派楼船。
我眯起眼睛,就着波光细看。
只见那楼船底层做成了凤凰的图案,淡红的、赤黄的琉璃做的尾羽、鳞爪十分逼真,远远一看,与书中描绘的凤凰别无二致。
傅戎焕微微一笑,指着船做出绅士的邀请姿势。
“这船还未命名,今日隆重,傅太太可否为它提个名字?”
我嘴唇半张,惊讶得说不出话。
难道这订婚礼是在这楼船上举办的不成?
答案显而易见。
“我……我学识浅薄”
话未说完,傅戎焕便拉起我的手,细细摩挲着戒指。
“这船第一层没做装饰,只有三十六个座位供舵手使用,其余的我想等你来定夺,再往上看的第二层有漆金的龙柱,空间宽敞,可摆三十六张崭新的大红木圆桌,可设宴待,再往上的三四两层则被分割成装潢富丽的房间……”
他絮絮陈说,可我的心却热了起来。
从未有人待我如此,哪怕是假的,也不曾有人如此重视我!
傅戎焕太炙热,他是一根自来火,烫的我想落泪。
他直白,热烈,喜欢就说,爱也不躲藏。
留洋归来的斯文为他添置了深情的外衣,叫他如此与众不同。
我手心又生了汗,滑溜溜的,想从他掌心逃脱。
可他拉得紧,我挣脱不了。
从他掌心里燃起的火苗顺着戒指徐徐点燃,随后又顺着我掌中的纹路蔓延,最终变成了明朗的线条。
“玉儿,你愿意做我心里的凤凰吗?”
望着雄伟威正的楼船,听着掺杂恭维的祝福,傅戎焕再次向我剖白。
他像个没安全感的巨型犬。
我一眨不眨的盯着海面上的波光,痴痴的笑了出来。
“愿意。”
话音落,人群中猝然劈开一条道。
林巧儿牵着付森和付冉来了。
这两天匆忙,忘了还有他们。
两个孩子一人拿着一支玫瑰递来。
我弯腰接过,余光扫过傅戎炡。
他站在人群中,如此亭亭。
我回神,将花递给傅戎焕。
“先生此生不弃,我必不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