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佳偶天成,天生一对呀!”
“恭喜恭喜,早生贵子啊。”
祝福声一浪接一浪。
恍惚间,我心跳如雷。
傅戎炡就在眼前,而我当着他的面和他的哥哥亲吻了。
余光闪动,我压低眸子朝他看去。
旁观的宾太多,我心有避讳。
他站姿如松,半矮着身子与一旁的骄矜女子说话。
那女孩儿樱桃小口不点而红,时髦的卷发蓬蓬的披在右肩,长长的椭圆耳坠摇来晃去,和锁骨打架。
我看的心虚,倏地收回目光,结果却被那女孩逮了个正着。
她笑眼抓人,挤出酒窝,拎着鹅黄旗袍大大的跨出一步,眸子里藏着瀚海星辰一般直勾勾望着我。
“楼小姐,久仰……哦不对,该改口了,嫂子。”
我搜寻记忆,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这个人。
真真是有些面熟的,但不知是傅家哪头的亲戚,哪家的千金?
我慢了半拍回出一个笑容,她却垮了脸蛋,气势凌人道。
“嫂子不记得我了?我去你学校上过课的,你那日点名问我题目,结果我没答出来,惹了个笑话。”
校与校之间偶尔会有人员交换,所以有他校的女学生来听课也不足为奇,可我并不记得有这么一个学生。
一来是新面孔扎眼,混在我日日可见的学生中我不会认不出,二来是我上课从不提问,都是学生提问我。
因此,她在撒谎。
可我跟她无情无怨,大约是有过萍水相逢的一面之缘,她没理由在今日刁难我?
我倒吸一口冷气,想起了这张脸在哪儿见过。
陈皖然!
是她,这张脸和十多岁的陈皖然有六分相像。
所以,这神色傲娇,对我展露敌意的人也是傅家两个少爷的表妹。
我定神不语,微微扫视人群,心中有了盘算。
“表小姐。”
码头渡口,楼船之下,红毯之上。
今日能受傅家之邀的全是有名有面的大户人家,包括前几日子才见过面的海关总长夫人也在。
还有那几位爱搓麻将的夫人也受邀在列,此时,女人们正浓妆看热闹。
远处的人踮脚观看,吊着嗓子,不明真相的起哄说亲吻,说喝交杯酒。
方才的香吻还没看够?
清政府下台,大多男人也剪去了长辫,可当街亲吻依旧是“伤大雅”的事儿。
那些叫喊的也不过是多瞧了几部洋人拍的电影,就敢学人家搞开放了。
众目睽睽,我和傅戎焕两个读书人又怎么可能听那些无知色徒胡言。
好的不学,净学坏的。
傅戎焕笑笑,挡在我面前。
“不理会他们。”
说罢,他又扭头瞪视那个姿容婀娜的千金。
“若然,不要胡闹。”
他语气很清,却震慑人心。
这千金冷哼一声,又缩回傅戎炡身边。
我心里暗忖,危机就这么过去了?
这么顺利?
答案是的。
而此时,我的娘家人正聚拢成团站在人群最前头,个个傲挺胸脯,为我撑起排场。
一眼望去,楼伟明眉梢飞扬,两个姨太太衣裙精美,紧跟在旁,脸上闪着真假难辨的得体笑容,倒是大哥楼嘉承和二姐楼嘉敏不给面子明晃晃地把不悦写在脸上。
二人像秋日里被霜打过的茄子,面上无精打采的,态度敷衍地应付着周围人投来的艳羡目光。
能和傅家攀亲,那是多大的厉害!
“恭喜恭喜!”
这边热闹着,码头另一边也不甘示弱。
今日当真是良辰,不远处还有一渔民敲锣打鼓地嫁女儿。
贴了红喜字的竹框混着送嫁队伍的笑语欢声,一个个挑过。
傅戎焕微微侧身,低低磨牙。
“我让人去讨一把喜糖,图个喜气?”
“别空手讨喜气。”
他扬扬下巴,小厮便明白了意思。
在渡口耽误了一会儿,我们便在傅家长辈的催促中登船了。
原定的仪式该在四层的夹板上,只是眼下太阳太烈,海风刮人,所以就先回了设宴三楼。
也好,叫站累了站乏的宾们歇歇脚,吃点甜点,喝些茶水,补充体力。
我借口贪恋景色,想上四层的甲板上看海。
傅戎焕打发走下人,拉着父母,陪我一起登楼梯。
他微微拥揽着我的肩膀,用宽厚的身躯抵挡着从海面袭来的风。
“这是我们中国人自己造的船,船长一百三十七米,载重万吨,一周前刚下水,很成功。”
傅戎焕声音平稳,可我却听得出里头的雀跃。
我微微回头,瞥见后跟上来的傅老爷与傅夫人二人眼中绽出了惊喜的光。
此时此刻,他们不光是为了儿子订婚而喜悦,更是为这万吨雄伟楼船而振奋。
太阳悬在海面之上,不动声色地绽放万丈金光。
极少出门,又极少与船,海打交道的我近乎贪婪地仰着脖梗凝太阳。
海面波光好像都映照在了我心上,麟麟闪闪,心口又酸又胀,一会儿骄傲,一会儿又憾然。
在讲台上与学生们授课时,我总会借着教英文的机会与同学们谈古论今。
每每说起国运大势时,教室里的姑娘们总会不自觉的低下脑袋。
她们满脸写着难过,责怪起自己只是个女学生。
女人在这个动乱的时代里没有话语权,就像早些年的中国,我们被英格兰,美国,西班牙这些强国欺凌,碾压,却没有反抗的权利。
英国人向来掌握海上霸权,有举世闻名的航海能力。
他们在海上乘风破浪,用蒸汽,用硬挺的拼凑出巨大的难以撼动的巨轮,于是,他们又开着这些钢铁巨兽来鞭挞中国人的尊严。
圆明园数以万计的文物被夺之一空,昔日辉煌只剩下残垣断壁。
清政府软弱无能,将苦难的百姓捧为蝼蚁供驻厂建口岸的英国人驱使。
中国人被踏软了脊梁,慢慢地也习惯了匍匐。
我蓦然想起一句形容,“扶摇而上九万里”。
脚底的这轮船巍峨巨大,哪怕是狂风激浪它依旧岿然不动,它是海里的鲲鱼,畅游自在。
傅戎焕轻而急地叹了一口气。
“可惜我们还不能见完全属于自己的远洋游轮,这船的元件是我们从美国人手里淘的。
我正在筹备工厂公司,我想建造属于我们中国人自己的大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