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报纸刊登,我的名字又在大街小巷飘了一圈。
警察署将消息放了出去,不管是闲来无聊看热闹,还是真心端着正义求真相的,人人都议论起我来。
我的耳根红了一早,就算是用冷水浸脸、擦拭,也愣是没消下去。
睡了一夜,吃药抹药的折腾了一番,脸上的肿确实消了下去,但手上的淤青却更严重了。
白嫩光滑的手臂像是被水泥坨子砸过的凹凸墙面。
林巧儿骂骂咧咧地替我检查了一番,气恼道。
“好好一条手臂,搞想这样,像是涂了青紫的脂粉,这瘀血都堆起来了,一团团聚着……”
她说得动情,一旁的刘妈妈满眼雾气。
我笑着安慰两人,说不疼。
疼也得忍着,现在这事儿由不得我。
身为一家之主的楼伟明替我应下,万众瞩目中,我参与学生的死因调查。
仓促吃了个早饭后,我动身出发。
我顶着一张青红难看的脸回了一趟学校。
校长和教主任特意披了我的假期,将我的课改给了其他老师。
满屋子的人对我投来钦佩的目光,当然也有一两个混在其中,讥讽的。
简单说了几句后,我回了教室,给上课的两个班学生下了一剂定心丸。
“大家放心,那几位同学在家休养,没什么大碍。”
“这件事无论如何,老师会尽全力。”
“你们好好上课。”
学生们并非不谙世事,她们也读懂了其中的利害关系,所以都叫我注意安全。
我欣慰一笑,可是脑袋里却跳着一种不祥的预感,或许……
我应该重新调整思路,这件事可以作为我假死的契机。
警察署的人驱车来接我,我满脸心事。
早上出门前,我还以为楼伟明会在家关注这事,顺道给我留一两个称手的随从,可他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留,照常去了百货大楼打点生意。
也不知他是真不懂警察署的心思,还是他瞧不起我这条贱命,觉得危险什么的也无所谓?
我想死,可我不想真死。
被人领着进了警局的大门,一路遇见的都是面色不善的。
果然,和猜测的一样,这些人对我是有恨的。
他们恨我,恨我毁了他们的名声。
蹑手蹑脚进了副署长特意安排的办公室,屁股还没碰到板凳,外头就来了个贵。
傅戎炡猫身进来,手里还端着一只白瓷杯,笑容斯文却藏着一股冷意。
他姿态随意,神态轻松,好像只是端着杯子走错了地方的路人。
可他这样的身份在哪都是主角,当不了路人。
我直愣愣的站着,看见他向铁桌后扫了一眼。
而后,满屋子的人便收到眼神命令,自觉离开了。
最后走的一个人还不忘将门关起来。
“砰”
门一合上,傅戎炡立刻露出真面目。
温善的笑容消失了,他鼻腔冒火,将盛水的杯子重重砸在桌上。
飞溅出的液体落在白净无字的纸张上。
蓄了水的纸张很快凹陷,软塌下去,显得十分不美观。
可傅戎炡不在乎。
他若是想,就算是拎一桶水毁了这满屋子的文件,怕是也没人敢追究他的责任。
我皱起眉头,向墙上的挂钟看了一眼。
现在是下午一点二十七分,他这副要吃人的样子,怕是已经等了一个多小时了。
“这件事你不该插手。”
他的声音低得可怕。
我挪开硬邦邦的目光,微不可及地点了一下下巴,随后又摇了摇脑袋。
傅戎炡身材颀长,冷白的灯光当头而下,将他雄挺的身姿勾勒得挺拔如剑。
我思量一下,抿了抿嘴唇,郑重道,“确实是意外。”
他向我走近了一步,天生就冷峻的脸色越发阴森。
两颗像宝石一样的眼珠子悠悠盯着我。
“是意外?”
我点头,一脸笃定。
他神色古怪地愣了几秒,然后低头找了纸笔。
“既然是意外,那就不用查了,我直接告诉你凶手是谁。”
他抓着笔飞写,我一动不动。
片刻后,他长手一伸,将写了名字的纸张推到我面前。
“看清楚了吗?凶手是他们。”
纸上写了三个名字,其中一个很眼熟。
付东宁啊。
楼嘉承在外头养的那个孩子就是付东宁的姨太太生的。
见我没什么反应,他将纸张揉碎塞进了口袋里,冷冰冰地瞅着我。
“你真打算找凶手?”
我心头苦恼,当下这局面我难道还有第二个选择吗?
哪怕不是找凶手,应该是找一个合适的人出来顶罪,定民心。
我以为他又要说什么重话,可他却从地上拿起来了一个篮子。
篮子打开,露出了两盒一模一样的鱼蒸蛋饭。
碧绿的葱花洒落在嫩黄的蒸蛋上,汁水将雪白肥嫩的鱼肉浸润出淡淡的金黄色,扑鼻的香气叫人垂涎欲滴。
“我还没吃饭,先陪我吃个饭。”
我只觉得脑子空白。
他在这么肃然的地方叫我陪他吃饭?
可我确实饿,早上出门接急促,中午对付了一口面,现在看见这么可口的东西,我忍不住吞咽了口水。
“安心吃吧,这里没人害你,一切安全。”
我握着筷子,望着面前的香菜碎,突然想落泪。
上海有很多人,各种皮肤,各种语言,各种阶级,可好像关心我的人里,总有那么一个人霸道,不讲理。
雾气让视线变得不太清晰。
蒸蛋鲜美可口,鱼柳肥美爽滑,连进入肠胃里的米饭也跟着沾了光,每一例都显得那么美味。
沉默着吃完了饭,傅戎炡走了。
没有任何叮嘱,没有交代地走了。
我心头忽然渗出一抹难以言明的焦躁。
就像是一张洁白柔软的帕子,忽然被一股尘风侵扰,留下肉眼看不见的灰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