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目不交睫地听了半天,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她说的事。
等等,难道傅戎炡是因为知道她想揭露我是冒牌千金的身份才……动怒将人关进来的?
她因为我?
落了这般下场?
我心底重重一沉,默默攥紧五指,心中复杂。
傅戎炡目光凌厉,揽着我腰肢的手收紧了几分。
“临死前的疯狗喜欢狂吠,不如,再叫激烈点儿?”
小警察脑子转的快,一听这话就知道自己来了打赏。
“这儿脏,二爷想给她什么惩罚,吩咐我来就是。”
傅戎炡深思良久,松开我上前。
他话语轻柔,像是在体恤、安抚一般。
“最近天冷,放血会冻起来,弄一地也不好清理,所以,挑手筋吧。”
挑手筋?
这些古时皇帝才爱用的阴毒做派竟然被他翻出来了。
刘芳满脸阴霾,拼着最后一点力气,怒目而视,放声大骂。
“咳咳……我,我要杀你全家,我要你们不得好死,你最好记得我现在的样子,我做鬼之后不会放过你!”
她边咳嗽边说,右手撑在地上,嘴角的脏污与唾沫混杂在一起,眼睛阴狠异常。
她的眼神里有杀气,像一头要绞杀猎物的禽兽。
我猛地一怵,向后退了两步。
蓦地,傅戎炡看向小警察,低声吩咐。
“这里太冷了,你去端盆炭火来,别让我的人冻着。”
小警察偏头朝我看来,脸上绽出一缕春光,而后嘿嘿笑着拍了拍脑袋,“哎,这就去。”
我一脸疑窦,对傅戎炡“故意而高调”宣誓主权的行为十分不解。
这帮警察本就将我误认成了周盈盈,现在他金口一句,说“我的人”,岂不是戳章烙印?
真是乱上加乱,更说不清了。
总不至于是假千金戏码演腻了,又要让我改演他的未婚妻?
我正啧舌思索,余光却斜见刘芳歪着脑袋在嚼东西。
嚼东西?
不对,这里阴暗濡湿,地上乱糟糟一片,什么吃的都没有。
骤然间,我脑中震荡,朝傅戎炡扑了过去。
“救她,她要断舌自尽!”
唇间的声音尖锐得像个烧开的水壶,完全不像我自己。
傅戎炡愣了一下,旋即做出了反应。
他大步上前,张望一番,随手从地上捡了个玉米棒子,迅疾地塞进了她的嘴里。
我眯着眼睛,这才看见木床的草席下压了一层玉米棒当垫子。
刘芳扑腾着挣扎,我摸着腰间的兔绒腰带,粗暴地将它扯下来给傅戎炡递过去,让他将刘芳的手捆起来。
真是狠,竟然要自尽。
不过,这“死”多少有点表演的成分。
被关五年,早不死晚不死,偏要赶在这时候做这场戏。
傅戎炡三两下打了死结,将她重重推在木床上。
“这么着急死?城隍爷在人间敲锣打鼓,你还想装好人拿张号一死了之?”
他言语讥讽,可刘芳却真真被唬住了。
她双眸一震,像看见勾魂的黑白无常似的。
我轻轻走近了一步,将手搭在傅戎炡肩头,让他别生气。
傅戎炡颔首起身,“放心,我不会亲自动手。”
亲自?
我以为从他强装的淡然从容和慌张施救的神态中来看,他暂时是不愿意这个女人死的。
猜错了?
可,他为何要把我叫过来?
如果单是为了告诉我“刘妈妈”有两个,也无须这么大费周折,他说了我也就信了。
还是说,傅戎炡要用我身边的“刘妈妈”做把柄,给她监狱里姐姐一点儿威胁、警告,又或是想让我从她嘴里探听点儿什么消息?
目的未知。
被捆绑好的刘芳不愿意呼吸,硬生生将一张白脸憋成了黑紫的猪肝色。
傅戎炡居高临下地睨着她,手上拎着一张帕子擦拭手上的脏污。
高大的影子覆在刘芳脸上,她又嗯嗯啊啊开始挣扎了,像是要把身上的毯子给蹬开。
我下意识觉得毯子里头藏了东西,便想上前看看。
傅戎炡用目光呵止我,语气森然。
“你现在寻死,刘蓉也不会有好下场。”
冷语一出,刘芳安静了。
她蓄满泪水的眼睛里杀气全消,取而代之的是哀求。
这一幕变化太快,看得我神思恍惚。
片刻后,她破损的嘴角里溢出了大片鲜血,滴了一地。
“哒哒”
小警察拎着火盆过来,脸上谄媚的笑意忽然刹车。
“咚”
他失手一滑,火盆重重落在地上,窜起了几个崩裂的火星子。
慌乱下,他又弯腰摆弄,将火盆放在我和傅戎炡旁边。
旺盛的炭火很快将周遭的湿冷暖热。
小警察凑着脑袋看傅戎炡擦手,一副火急火燎的担忧样。
“二爷,这是怎么了?她咬你了,惊吓到夫人了?”
傅戎炡面若沉河,我后知后觉我鼻翼覆汗,衣衫略乱。
小警察咧着嘴角,眼观鼻鼻观心,迅速做出应对之法。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眼前白光一闪。
他从腰后摸出了一把尖刀,毫无顿歇地朝刘芳手腕上扎去。
挑手筋。
将才傅戎炡正向捆绑,将她的手绑在了前头,这反倒给了小警察下刀便利。
鲜血“呲”一下飞溅了出来。
傅戎炡也看呆了,正准备塞进大衣侧兜里的帕子掉了出来。
悄无声息地落在地上。
此时,脸上泛出青白死色的刘芳疼的跪地翻滚。
原本粘糊卷成一团的头发在翻滚中又裹上了一层层说不清道不明的黑色污垢。
粗短的十指也因饱受冻疮的折磨而脱皮露骨,再加上喷血的手腕,血肉狰狞……
炭火徐徐散发暖意,气氛陷入古怪之中。
慢慢地,一股混杂腐臭和尿腥的呛鼻子酸味儿飘了过来。
小警察脸颊冷白,蹙起眉头,从脚边又捡了个玉米棒子砸在她身上。
“真他妈脏,竟然尿了。”
傅戎炡深深地看我一眼,我背过身去。
小警察的声音并未停歇,叽呱聒噪。
“二爷、太太放心,这人活不久了,她身上的死人味已经重得往外冒了,这场雪下得大,估计咽气也就是前后这两天的事儿,就算死了也没人看得出来,我嘴严,保管什么都不说!”
落雪的冬天,她蜷着身子,盖着一床破旧、湿重的毛毯,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这样的阴冷之下,一个身体康健的男子也不一样熬得过寒冻,更莫说刘芳身子单薄,伤痕累累。
“啪”
清亮的巴掌声如雷贯耳。
小警察被打懵了。
“我随口一提挑手筋,你迫不及待就替我做主了?你叫什么名儿?”
傅戎炡一字一顿,要吃人似的。
“我叫张……”
话音未完,身后传来铁链拉扯的动静。
……
回忆戛然而止。
我蹲在地上,望着莹莹白雪入了神。
“怎么了?吓坏了?”
傅戎炡瞳孔映着光亮,天冷得厉害,以至于冻出了一点儿朦胧的水汽。
我仰头怔怔地看了他几秒,又重新垂下眼帘。
傅戎炡弯腰将我拉起,紧紧锁住怀抱里。
“她的死不怪你,也不怪我,五年前我就给过她生的机会,是她一直没珍惜。”
我讷讷不语,暗暗腹诽。
傅戎炡关刘芳在此,不是因为她对我的假身份有威胁,而是因为绑架。
将才在狱中,我从混乱无章的叫喊和嘶吼里拼凑到了真相。
六年前,刘芳威胁妹妹刘蓉去楼家顶替自己,而后便在码头掳走了傅家的小少爷,开架三万大洋才肯交人。
孩子的出生是场意外,傅家为了颜面一直未对外公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