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汪芳住进了医院。
医院藏着人间真相。
有个病友叫小美，三十出头。曾经是公司的销售经理。五年前查出乳腺癌，切除了左乳。五年后，再次复发住院。
住院的这几天，一次都没见小美的丈夫来陪床。小美跟汪芳说，她切除乳房后不久，丈夫就搭上了初恋，给她留了两套房，然后离婚了，带走了儿子。她如今复发，医生说也要切除右乳，就是胸前无一物了。她已经卖了一套房子来治病。
她讲起这些不堪的过往，也是眉眼弯弯，总是笑着的。
她跟汪芳说：大姐，病跟病不一样，你的是最轻的，切除了就没事的。
小美手术的前夜，在病房的卫生间里洗澡。她洗了好长时间，甚至影响到其他人用卫生间。但是病友们都没有怨言，能走动的，就去了公厕。
她喊汪芳帮她拿放在床头的睡衣来，说自己脑袋坏了，不长记性。
叠好的睡衣就放在小美的床头，酒红的浓浆色，比病号服更多了人间温暖的气息。汪芳拿了睡衣到洗澡间，敲了敲门，打算从门缝里递过去。
门开了，在交接睡衣的瞬间，汪芳看见了小美那只挖空的乳房。
一边是枝头的硕果，一边却是丑陋的陷阱。可怕的是，饱满的果子也将掉到陷阱里。
那一瞬间，她想到了自己，落荒而逃。
2
病房里来了一位探望者。
汪芳的好朋友乔麦。
乔麦是陆致礼的前妻。还在小城生活的岁月里，两家关系密切。每次一家三口从刘大吹家回来，陆致礼总教训老婆，要乔麦向嫂子学习，学习汪芳的贤惠。这个贤惠里，有听老公话的意思。但乔麦不是个好学生，经常造反，造着造着，反着反着，两人就离了。
乔麦去年到了上海工作。她单枪匹马去打头阵，把儿子留在A城。儿子上寄宿学校，平时有事有他爹陆致礼这座大山靠着呢。
离婚男人若是有点小钱有份体面工作，在婚恋市场还算早市的萝卜，能迅速找到那个坑。陆致礼娶了个乔麦2.0的女子叫萍萍。且二婚老婆的肚子也鼓了起来，新生活兵临城下，难免对儿子疏忽。儿子由普通感冒，发展成肺炎，从住宿学校出来住院。乔麦也请假从上海回来陪儿子。
儿子要出院的这天，乔麦得知汪芳的情况，就来看她。
正是这次来访，让汪芳改变了主意。
聊天中，乔麦无意间说起上海有家很先进的医院，硬件上都是进口仪器设备，软件上也是全国顶级医生。全国各地去看病的人也很多，需要预约，但大病的治愈率很高。有些乳腺癌手术，也许避免切除，可以保住乳房。
保住乳房，是最戳心窝子的一句话。乳房发于豆蔻，终于垂老，是女人一生最值钱的房子，如今就要被强拆一间房，谁甘心呢。
3
就要手术了，汪芳突发奇想要去上海看病，刘大吹得知是乔麦在背后煽风点火后，抱怨说：陆致礼这个前老婆，自己折腾罢了，还鼓动别人瞎折腾。多亏陆致礼不要他了，有她没好果子吃。
汪芳：她和陈有福好着呢。
刘大吹：好着？好在哪里？老陈这个家伙搭上市长秘书，在A城包了大工程，有的是钱，帮她在上海买房子了吗？男人对女人好，不要只出个鸡儿，还要出点血出点钱。
汪芳也不知道老陈有没有帮乔麦，可她关心的不是这些，她问：老刘，你是不同意我去上海看病了？
刘大吹又说：芳芳，这边医院哪点差了，每天的人都跟赶大集一样。咱的毛病，是专家主任看的。你看一个病房的那个女人，两个奶都是在这里做的，她没钱吗？她可是有两套房子。你呢？你有几套房子？
咱也有两套房子。汪芳说着想起小美。如今已经她把仅存的乳房切了。她的白头老娘在陪床。她闺女醒来，说：娘，疼啊。
她老娘就说：疼你就掐我胳膊。
小美：娘，我没力气掐。
她娘就给她说“冷冷冷冷，小狗等等。
小美睡了。
她老娘说：造孽啊，我都是快死了的人了，两个奶子没啥用了，老天爷，你把我的收了去，还我孩子好好吧。
汪芳眼里含着泪。她也有老娘老爹，还瞒着他们，如果去上海检查，她期望带着不一样的结果回来，人间最美丽的词汇是虚惊一场。
刘大吹：去上海也行，咱把A城这套大的房子卖了，给你治病。等你好了，咱回小城去那套旧房子住。海涛将来结婚，让他自己想办法买房子。
汪芳心里想，家里不是还有存款吗，不用卖房子。她知道刘大吹不想去上海折腾。
刘大吹仿佛看到老婆心里去，说：芳芳，存款都放到我妹妹那里集资了，我马上让我妹拿出来。我不怕损失那点利息，就是我妹妹虽说是个会计，是我们在毁合同，还要等领导审批。
刘大吹罗列了几种方案，没有一件能办成的。卖房子也不可能那么快成交，从他妹那里取钱，等于把还没养肥的猪提前杀了。
但念头起了，就像星火燎原。这个平时听话的女人，开始不听话了。
她想起在省城的爷爷来。去年去爷爷家，爷爷偷着给她留了几幅画。
这些画，可以救命的。
但是汪芳的画家爷爷此时却去了美国的女儿家，就算有翅膀也要飞上一阵儿。当时爷爷给她画，是放在省城某银行的保险柜里。事后让汪芳去拿保险柜的钥匙，汪芳总觉得和平之路漫漫，没时间去拿，先让爷爷保管着。
没想到，人生会这样急转直下。
4
乔麦带来的春风，因为没有钱，原地打了璇儿，没了踪影儿。A城的这家医院也还不错，那就再听一次丈夫的话，在这里手术吧。
毕竟这里的医生也说，她得的算是比较轻的一种，只要切除乳房就没事儿的。
可这时候，病房里出了大事。
那个叫小美的女人忽然不行了。被送到ICU。
当夜，护士来整理小美的床铺。汪芳小心翼翼问小美好了吗。
护士说，人没了。
那么爱笑的一个女人，比汪芳还小十岁。酒红色的睡衣里，胸前是一样波涛起伏的风景。看不出失去过一只乳房，又失去另一只乳房。然而，就这样走了，连声招呼也不打。
那个头发花白的老娘，饭都冷了，等不来她的小狗了。
在汪芳手术的前夜，她的病床也空了。
她连个招呼也不打，就走了。
去往哪里呢？
刘大吹没想到，他听话的老婆，贴着贤惠标签的老婆，这次不听话了一把，竟然跑去了上海。
刘大吹不是说过吗，男人对女人好，不能只出个鸡儿。她先斩后奏，就是逼着刘大吹把钱拿出来，去大城市赌一把。
汪芳不是一个人去的，是带着一个叫小芳的越南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