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有人欢喜有人愁。
那天，从病房探望完老太太，刘大吹便回家去了。
刘大吹觉着汪芳当年流产了一个七个月大的女娃后，自此就有女儿情节，见到投脾气的年轻女子，就有一颗火热的心。以前喜欢上住酒店的一个姑娘，后来绝口不提。如今又管越南姑娘的闲事。
且来家已经失势，闲事管下去，只会有无穷的闲事。
可汪芳不这么想。正因为来家失势，小芳这个外来妹才要有个娘家撑腰。老来老婆看上去是个老实人，但老实人也有毒，而且是慢性中毒。
小芳做完B超出来，把单子拿给汪芳看。问五十天的娃娃有多大。
汪芳说：一骨节手指头那么大。
小芳比划着手指头。她的骨架太小了，这个五十天娃娃也太小了。
汪芳又说：一个带壳的花生米那么大。
这位孕妈妈沉思片刻说：就算是个傻子，我也要把他生下来。
怀着来家骨血，她就可以名正言顺留下来。有个窝，有张饭票了。
汪芳：瞎担心，生下来肯定不傻，随妈，聪明得很。
小芳眨巴着眼睛，一脸认真：要是不傻，孩子名就叫花生米吧。
两个芳芳就这么愉快地定了，给孩子取名花生米。
这天，汪芳其实一竿子打了仨枣，她也顺便挂了号，给自己查了个乳房。她的右侧乳房已经不舒服了好久，期间吃过很多中药，时好时坏。
但是汪芳的检查结果不太好。B超显示有肿块，需要改天预约做个活检。
人都是虚弱的动物，医生的一句话，她前一秒在云端，后一面就跌落了。
那段时间，她像是个囚犯，等着铡刀落下来。
她对刘大吹说，老刘，你的饭碗估计不太好。
刘大吹他娘养了四个孩子，奶水比雨水丰沛，大哥二哥吃了够。到了他这里，雨水比奶水丰沛，小小刘嘬上半天，出不来多少水。到了他妹妹这里，风水轮流转，奶水又好了。
所以，他对乳房有着至死一般的迷恋。娶了个奶子好的老婆，闺房秘事里，他最爱嘬奶，所以称老婆的奶子叫饭碗。
刘大吹：别瞎想。你们女人乳腺不好的有的是。
汪芳：老刘，要是真得了咋办。
得了啥，她不愿提。
刘大吹：真有毛病，砸锅卖铁也得治。命比啥都重要。
汪芳心里仍然七上八下。
2
过了新年后就是春天，北方城市依旧冷飕飕的，甚至还有雪来凑热闹。但冬天毕竟大势已去，雪装装样子走一遭就化了。
老来的案子也判了。他将有三年的牢饭吃。小芳肚子里的花生米开始长成了小地瓜。她在来家的泥饭碗好像成了铁饭碗。但来家丢了主力军，老来为了减刑，把偷拍视频的牟利也吐了出来，来家家底日渐单薄，小芳这个铁饭碗里的油水也未必丰沛。
且三个闲人在家，一个傻丈夫对牛弹琴，一个老实婆婆时常放点小毒，小芳的日子不好过。
她孕相平稳后，就想着出来找活干。她是愿意吃苦的。
她老实地告诉人家自己怀了花生米，但身手利索。
谁也不敢用一个孕妇。仿佛孕妇的肚子里怀着黄帝，一旦出事，赔不起那个钱。
宋美丽的母亲出院后，先后雇了三个保姆，都被老太太赶跑了。老太太给三个保姆起名叫：懒谗奸。她丰厚的人生经验一眼看穿她们，容不得这些品质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晃。
懒谗奸之后，老太太急切地需要一个保姆。家政公司就给她介绍了一个年轻女子。
此人正是小芳。
原来小芳这次学聪明了，瞒报了自己怀孕的事儿。她本来瘦，还没显怀，家政公司要求的体检报告也马马虎虎。小芳就这样有了一份工作。
老太太认得小芳，这不是汪芳的亲戚吗。用了几天，果然没有懒谗奸这些坏毛病，话少，干活实诚，还会做越南米纸包菜，炒米粉等等，老太太戴上假牙，吃得挺香。
小芳在老太太家做两顿饭，平时打扫下卫生，并不是住家保姆。
这天，老太太向小芳问起汪芳来。
汪芳去医院看她时，还答应她出院后做饺子包子送过来呢。但是这位资深厨娘只耍了嘴皮子，没见动静。
小芳说：姥姥，你不知道吗，我芳芳阿姨的奶奶病了。
老太太：啥？她还有奶奶？得百岁以上了吧？
小芳比划着说：不是她奶奶，是她的奶子。
3
命运果真开了个玩笑，汪芳这个还算幸福的女人，忽然就被确诊了乳腺癌。
拿到确诊单子后，悬在头顶的铡刀落下来了。她的心鲜血淋漓。她还没看着海涛结婚，还没给爹娘养老送终，还想和刘大吹白头到老，还要等着小芳的孩子出世，给小花生米织一件小毛衣。
走廊尽头，一个瘦瘦小小的女子把自己抱成一团，哭得不能自以。汪芳呆了一会儿，就走过去，蹲下来，把她抱在怀里。
那女子是来检查骨密度的，她说她好害怕，觉整个检查室都阴冷异常。医生说她的胸骨已经硬化，她怀疑是恶性肿瘤。
汪芳也不安慰她，只把自己的怀抱借给她，让她哭个够，说个够。
她自己刚刚被当头一棒，还在眩晕中，也需要人安慰。但如果她此时走开，她的良心会不安的。
她抱了她，也好像抱了自己。她安慰她，也安慰了自己。
走到楼梯口她才意识到自己还穿着鞋套，就像死刑犯带着脚镣去刑场。她把那鞋套脱了，揉吧揉吧，扔到楼下的垃圾桶里。
竟然感觉一瞬间的轻松。
那天，刘大吹在小城的单位上班。
汪芳给他打电话，居然语调轻松地开玩笑说：我说你还不信，你饭碗出事了。
电话那端一阵沉默。刘大吹知道老婆今天去活检，很显然，他在消化这个结果。
汪芳马上转了话题，就把拥抱那个陌生女子的事说了。
电话里忽然传来刘大吹敲锣打鼓的话：你以后别那么善良，在医院那种地方，那种人多的是，你有多少善良够分，你够好心了，有好报吗？
汪芳不说话，忽然泪如泉涌。的确，善良是她的标签，可老天为什么给善良的人送来一个大礼，她想不要都不行。
她不怪大吹，他也许比她此时更难接受这事。
4
消息传到小城，上次要对刘大吹动手的那位领导，因为泼粪事件暂时低调了一把。这次想出手时，因为汪芳患癌的事也暂时仁慈了一把。
薛可用得知后，心想，终于报应来了。虽说不是直接报应到刘大吹头上，但这件事足以把刘大吹的旺头给掐了。
刘大吹顶着后勤主任的锅盖。爱说爱笑的他，的确被掐了旺头去。
小城的熟人们纷纷表示同情，同情后又把话题延申开来。说汪芳当年在超市卖鱼，杀鱼等于杀生，得罪了鱼精，于是惹祸上身。那些小叶增生的乳腺炎的女人，偷着从农贸市场买了一些金鱼，放回城外的河里，也不管这些小金鱼在冰凉的水里能活几天。
汪芳是个乐观的人，在痛苦的泥潭里打了无数滚，然后爬起来，面对要失去一只乳房的事实。
住院前的一夜，刘大吹轻轻捧着她的乳房。
她的奶真美，半圆球，丰满，弹力十足，很难想象把海涛喂得膘肥体壮后依旧完好无损。
她姿色一般，但乳房一流。
上天给迷恋乳房的男人的盛宴，他以为吃一辈子，没想到半路被掐了食儿。
重要的是，家里只要有一个病人，都是一场飞来横祸。
刘大吹背过身去，哭了。
汪芳本来要在A城的医院做手术。但一个好友的到来，让她改变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