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城女校供职的第一天,孔锦颐选了符合校风调性的服装——红色围巾、马蹄领袄裙和尖头皮鞋,不出格不落俗,绝不止于造人诟病。她之前并不太喜欢教会学校那般风气,却不得不每天穿着那些时兴的衣服融入环境。
今天挑衣服挑得久了一些,本以为新司机大袁会早早在孔府门前等待。可她下楼的时候,却听到大方、大袁和钟行舟三个人因为分配的事情而议论不休。
大方一般只负责接送老爷夫人们,这没什么争议,初来乍到的大袁自然应该接替小方的位置负责少爷小姐们的出行,况且前几日正是他送孔锦菱上下学,就连孔安藤和朱沁鸢去店铺视察,也是坐的大袁的车。
“但大小姐的学校与二小姐的学校刚好位于南北两侧,况且女校在近郊,车程要半个小时左右,所以这段路还是由我来开吧。别看我年纪大了,但我也是我们乡镇最开始学车的那批,驾龄不比钟管家你少。”
“袁叔说的是,但既然二小姐一直都由袁叔来送,那就一切照旧。大小姐的事情就不劳烦您了。”这是钟行舟的声音。
“要我说,近郊路况不好,该由老袁来送。”
孔锦颐这才明白过来他们争论的原因,要说司机,她觉得小方就很不错,年纪相仿,人也不死板,坐在车里还可以解解闷。之前她坐过几次大方的车,许是因为代沟,许是因为大方沉默寡言,她只觉得更闷。
至于钟行舟嘛……坐他车的时候总没好事发生。
“钟管家年纪还轻,自信些也能理解,至少今天大小姐还是由我送吧。”
“钟某虽然资历尚浅,但也不敢拿大小姐的事情开玩笑,昨天钟某借替老爷验收东海店铺已经去女校探过路了。”钟行舟瞥见缓缓朝这个方向走的孔锦颐,好像更硬气了些,“倒是袁叔,执意送大小姐,是不是另有隐情?”
面对钟行舟笑里藏刀的询问,袁叔摇摇头:“罢了,我只是担心大小姐而已。既然钟管家执意要这么做,那就尽快出发吧,免得耽误大小姐工作。”
大方也不想看他们两个有嫌隙:“老袁也只是害怕路上出问题,小钟,不如今天你就去送锦菱小姐?”
孔锦颐拎着包从他们之间穿过,打开后座的门坐下,抬头朝着钟行舟的位置看了一眼,道:“钟管家,还不走?”
得令,钟行舟立刻上车,道:“您系好安全带。”
孔锦颐从包里取出镜子检查了一下新买的蜜丝佛陀口红有没有蹭到牙上,然后只装做不知刚才三个男人的矛盾,问道:“钟管家觉得本小姐穿得朴素些好还是张扬些好看?不许说都好。”
车离开孔府地界,钟行舟看着镜子里的孔锦颐笑了一下,左不过是这张稚嫩的脸,打扮得再不同,也是孔锦颐。
“现在这样就很好,也不好定义为朴素,穿搭还是很有大小姐的风格。”钟行舟道,“之前在教会学校时常穿的洋裙也很不错,只是钟某感觉现在您要松弛一些。”
松弛吗?被他这么一说,孔锦颐还真有些认同,点点头:“概括得很准嘛。不过钟管家好像一直都像紧绷的弦,没有什么松弛的时候。”
“管家责任重大,必须时刻警惕。”
“连素玉陶儿她们这些小丫鬟都有休假的时候,钟管家是准备全年无休吗?”
“钟某也实在无处可去。况且老爷对钟某照顾有加,不需要假期。”
“如果你放假出去玩的话,有没有想去的地方?”
钟行舟苦笑:“若真是休假,钟某更愿意在房间休息。”
前段时间孔锦颐在教会学校每天累得晕头转向,一上车就睡着,一回家吃晚饭也几乎就是倒头就睡,更遑论难得的周末。
“你来望城一直为我家工作,也没有四处去玩玩。”孔锦颐道,“要是你有想法,我可以帮你找父亲要个假期。”
“不用了,钟某觉得现在这样就很好。自我调节也是管家该有的修养。”
孔锦颐不再劝她,翻起教案来。她在女学教的是十三到十五岁的小孩,西方文学不在他们的标准课程之中,但是学校有特别的“课外课”,其中一门便是“外国文学经典”。所以孔锦颐只要每天上两节不同年级的专题课便好。不是助教,她可以控制自己的课堂。
窗外刮起一阵大风,有树叶呼啸而过撞到车窗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啪”,孔锦颐抬头去看,发现两侧的街道已不再是密集的房屋。车开到城郊交界处,再往前就是一片静谧的富人区,住户不多,三两家而已,其中有一家便是晏家。
“晏家是不是在附近?”孔锦颐明知故问。
“嗯。”对于晏家,钟行舟总是不喜欢挑起更多的话题。
“钟管家也知道晏牵住在这里?我回国后都没有来过呢。”
钟行舟其实也是上次为孔锦颐出气才来的,但他说了谎:“嗯。和老爷来谈过生意。”
孔锦颐没起疑,所以也就没多问。有段日子没见晏牵,除了那条莫名奇妙的手帕,晏牵没什么举动。
“晏牵最近在做什么?”
“大小姐很关心晏牵少爷?”
孔锦颐未置可否:“我觉得我可能之前认识晏牵,或者说我忘记他了,但他记得我。”
其实种种迹象早已指向这个答案,但钟行舟朝其他方向引导:“兴许是与已故的晏家大少爷订婚时见过,那时晏牵少爷应该在府中,年纪不过十四五岁。”
“我也只在那个时候来过一次,见过当时的晏太太。”孔锦颐道,“你觉得我应该去问问他吗?”
看着孔锦颐有些无措的表情,钟行舟顿了好一会才开口问道:“大小姐已经原谅晏少爷了吗?”
车正好经过晏家气派的欧式庄园,孔锦颐低着头道:“说不上什么原谅不原谅的,他也没什么严重的过错。我想我们以后总要碰面,不想闹得太僵。”
换作从前的孔锦颐,或者就此老死不相往来。但现在她不自觉地把孔家的未来划进她的考虑范围,晏孔哪怕不联姻,商会周旋也是必然。对于晏牵,就算她又再多的委屈,也必须见好就收。
钟行舟有些心疼地看了一眼低垂着头的孔锦颐,低声问:“大小姐考虑的很周到,但这样不觉得委屈自己吗?”
“如果害我丢了一份称心如意的营生,我会很委屈很愤怒,但或许就是这个契机才让我找到真正心仪的。”她又给自己找了个借口。
真正心仪的,她说的最好是营生。
见他不说话,孔锦颐又开口:“钟管家,送了我,您要去哪里?”
她用了“您”,那就证明接下来的话并不简单,她有求于他。
钟行舟坐直身体:“声声小姐,有事您吩咐。”
“可不可以帮我去晏府……约晏牵见面。”
从刚才她主动提起晏家,钟行舟就隐约猜测到她有这个想法。她想让自己去看看,晏牵现在的状态以及……委婉地代表她原谅晏牵,亲手把这个台阶搭上。
“大小姐也觉得孔氏现在的状态并不如看上去那么好吗?”
说是外强中干也不为过,但考虑到钟行舟是外人,孔锦颐并不打算这么承认。
“没有。我只是有段时间没见晏牵,有点好奇他在什么。”
还能做什么?无非就在商场帮晏子绅周旋,无非就是年纪轻轻却叱咤风云,无非就是在情场小白兔,商场操盘手。
钟行舟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看着后视镜中渐行渐远的晏家豪宅,点点头:“好。钟某会替您约到晏少爷的。”
……
晏府的不速之再度上门,这次大川没轻易放他进来。虽然他知道晏牵少爷对孔锦颐有意,但没办法对他因此无辜受牵连而袖手旁观。上次与高鹤城大打出手,晏子绅虽然在外人面前尽力维护这个名义上的侄子,事实上的养子,但背地里却偷偷拿掉了晏牵的一些权力。
况且,晏牵脸上挂了彩,直到钟行舟忽然拜访的这一天,脸颊的淤青也没完全消散。
“你又来替孔小姐打抱不平?少爷喜欢你家小姐,但我心疼少爷为她做了这么多却毫无回报。”大川横在门前,“钟管家,您要是识趣的话,还是哪来的回哪去吧。”
“抱歉,上次钟某提前离席,不然不会让晏少爷受伤的。”
“那可是替你家小姐出头!”大川回头望晏牵书房的位置瞥了一眼,空窗,然后转过头来继续说,“这么多天过去了,我们少爷在报纸上尽力维护你家小姐,你们孔府可倒好,居然毫无表示!”
关于这件事,钟行舟曾经向孔宣盛提议过,孔家私下补偿晏少爷些以作慰问比较适宜,但孔宣盛一口回绝了。
“一向腼腆的晏少爷为何会冲动,想必大川兄你也得晓得原因。”钟行舟微笑道,“如果不是晏少爷有错在先,我家大小姐也不会是如此忘恩负义之人。”
一阵咳嗽声打断了两人的对话,一从窗户中看到钟行舟就立刻下楼的晏牵此时已经走到了大川身后,朝钟行舟点头致意。
“少爷……”
“晏少爷早安,小姐近来很关心您的伤势,不知现在如何了?”钟行舟盯着他脸颊的淤青问道,“特意托我前来问好。”
晏牵也礼貌地笑了一下:“如你所见。大川,请钟管家进来。”
“少爷……!”
他……不结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