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初春了,天亮的也比之前早了些,谢姝站在城楼上,借着蒙蒙亮的光向下看。

    此时才未到卯时,城门还没有开,一会儿等城门一开,卫承就要带着手下的人回北疆,或许从此在帝京中,他的势力会被一点点瓦解,而他也可能会变成一个空有头衔的侯爷,实则不过是一个守边关的将军。

    她其实有很多话想问,但却不知如何开口。

    谢姝担心卫承走了之后天宁帝安全,可是天宁帝已经做了的决定,无论她在担心什么,考虑什么,都再难以改变了。

    更何况,她要怎么跟卫承说?说端惠太子还没死,或许有可能向天宁帝复仇?

    她又怎么能确定卫承的心就一定向着天宁帝,而且更重要的是,如果李渲想要拿回皇位,谢姝真的要阻拦么?

    太多的问题她还没有答案,当日苏唐行刺时,她几乎是凭着本能要去救天宁帝,甚至不顾自身死活,她觉得她之所以这样做不是因为自己愚忠,而是为了还未修订的法典,为了保住那个为百姓谋福祉的皇帝。

    可这个皇帝的双手染了李家人的鲜血。

    谢姝深吸了一口气,晨风特有的清冽让她的脑子清醒了一下。她突然觉得自己来与卫承说什么都没有意义,或许卫承远离了京城,对他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想到这,她便打定了主意离去。

    此时已经是卯时正,守城的官员把城门打开,谢姝还未来得及离开就听见马蹄和嘶鸣声,一队骑兵向城门驶来。

    为首的一身黑色便装,发束金冠,垂下的两道金色发带随着长发轻轻扫过肩膀,他坐在马上,身姿挺拔,不紧不慢的前行着,面色上看不出喜怒,快要走到城门时,不知道是为何突然向上看来,与谢姝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向来阴晴不定挂着刻薄嘲笑的脸上突然就绽开了一个欣喜的笑容,甚至看上去有些温柔。

    明明此时日头还未鼎盛,谢姝却觉得有些刺眼。

    卫承抬了抬手,身后的队伍停了下来,他利落的下马,给玄九比了个手势,便大步向城楼走上来。

    谢姝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有些紧张,担心见了面不知道该说什么,又觉得这种特地在城楼等着临别送行怎么看都有点暧昧的意思,她和他的关系不应该这么亲密。

    卫承腿长步子大,没多久就走到了谢姝的面前。

    “你的伤好了么?”

    还没等谢姝想好说什么,他便抢着开口。

    一句劈头盖脸的话却让谢姝心里软了软,她第一次光明正大仔仔细细的打量这个明明比她年少却权倾朝野的男人,他应该是有北方部族的血统,眉目在光影中更显深刻,然而微微上挑的眼尾却增加了一丝艳色,她脑中自动的跳出来以前的那些画面,眼前人或讥笑,或阴狠,或玩味,那些眼角眉梢的细微表情不差毫厘的一一重现,原来她不知不觉已经对这个人有如此深刻的记忆了。

    谢姝突然笑着摇了摇头。

    一朵花开的时间需要很久,花落却只需要一瞬。

    或许这一次告别,下一次就不知道是何时再见了。

    “快好了。”她难得对卫承的态度温和,不掺杂顾忌和目的。

    卫承微微发愣,“你……”

    “看起来侯爷并无怨恨。”谢姝又笑了笑。

    “有什么好怨恨的。”他挑了挑眉,又是平日的高傲神色。“反正不日便会回来。”

    谢姝看了远处升起的日头,轻轻的吸了一口气,“侯爷,现在有些话该我说了,听说北疆炽焰城是个好地方,有着一望无际的雪原和翱翔天际的鹰,比起帝京来说要好的多。”

    卫承一声轻笑,揶揄道:“想劝本侯爷别回来直说就好了。”

    谢姝笑意不变,并未接话。

    “反正本侯爷也不会听。”

    似乎早就料到他会这样说,谢姝只是摸了摸鼻子,垂下了眼眸。

    “你喜欢炽焰城本侯爷可以带你去看,等到尘埃落定后。”他话里有话,“所以你要留着命。”

    “侯爷说的好像我已经做好了赴死准备似的,下官可没这么高尚。”

    卫承斜了她一眼,“最好没有,虽然你现在走不了,但这把火想必也烧不到你身上。”

    那可不好说。谢姝心里想着,面上只是笑笑不说话。

    “展锋和十七会护着你的。”

    他的语气突然认真了起来,难得如此正经又掷地有声。

    谢姝不由自主的抬头看向他的眼睛,他眼睛里的郑重让她的心漏跳了一拍。

    “等我回来一切就都结束了。”

    卫承离开后,行刺的事情也告一段落,朝中表面上重归于平静,然而这近一月以来,谢姝不知为何总觉得朝中暗流涌动,有一些势力和关系在不知不觉的发生变化。

    她有些焦躁,却没有任何头绪,只是每日重复的上朝下朝,而这段时间她也没有在与李渲有任何接触,他看起来很忙,似乎又有些心不在焉。

    令她诧异的是,天宁帝只是象征的过问了一下大报恩寺的女尸案,谢姝推脱说事涉太久,又牵扯颇多目前还难以查清,本来以为天宁帝会责问,结果他一句重话都没有说,也没有催促,只是嘱咐她好好查案。

    直到一件可以算的上震惊朝野的大事发生。

    瑞王大婚。

    天宁帝在早朝上宣布这件事的时候,殿上的大臣都在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瑞王如今已经是不惑之年,府上有几个侧妃,却一直没有正王妃。

    当然大家惊讶的也不是因为瑞王迎娶王妃这件事,毕竟他早就到了该立妃的年纪,众臣议论的是正妃的人选。

    本以为不是那个大臣的女儿就是某个贵族的亲戚,结果是一个早已经在府里住了有些许日子的夫人,而且似乎这位夫人的出身还不太好。

    谢姝夹在百官之中也是一脸疑惑,她怎么也想不明白李渲在这个时候搞出这一出是为了什么。

    不过看起来天宁帝虽然对正妃人选有些不满意,但还是有些欣慰的,毕竟王府有了正妃就是真正有了管理后院杂事的当家之人,天宁帝还宣布说会和皇后亲自出席瑞王的大婚。

    谢姝微微回头,几名官员的身后站着的韩晏正在贼头贼脑的跟身边的宋予川讨论着什么,表情看起来兴高采烈。

    她无语的摇了摇头,心中的疑惑更甚三分。

    原本瑞王站的位置是空的,说是瑞王在紧锣密鼓的准备大婚,所以会连着请辞几日。

    其实谢姝很好奇他到底在搞什么,而且想必绝对不是仅仅大婚这么简单,只是她一没有立场去问,二没有精力。

    法典的秘密重修已经开始了,比起五年前的事显然天宁帝的精力都放在这一块,刺杀的事情没过了多久,谢姝就开始了与秘阁的往来,每日都待在大理寺翻卷宗。

    时间过的很快,到了杨柳青青的季节,便迎来了瑞王大婚的那日。

    谢姝早早的就起来,难得穿上了一件淡紫色的绸衣,束了发冠,今日是去观礼,总要穿的喜庆隆重些才好。

    然而她却坐在案边,盯着桌子上请柬发呆。

    不知怎么,她心里总有一种很忐忑的感觉,总觉得今日会发生什么,说实话她自己也有点抗拒,一直到最后这一刻都在犹豫不决,到底要不要参加今日的观礼。

    这李渲口口声声说爱慕于她,如今披着瑞王元启的面皮这般隆重的娶了府里一位身份不明的女子,到底是有何目的?

    谢姝不信这只是一场单纯的结亲,毕竟今日皇帝皇后还有朝中的肱骨大臣都会出席,还是说……他真的胆大到要在这个场合对天宁帝不利?

    想来想起这都是最有可能的事,可看起来他明明不想让她卷入其中,为何她会收到请柬?

    谢姝突然不知道该信什么不该信什么了。

    可如果,今日天宁帝真的会在婚典上遇袭,她该怎么办?再一次出手救驾?还是任由李渲夺回他的江山?

    谢姝愁眉苦脸的摁了摁额头,事到如今她也没有下定决心,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她爹谢安离开京城的时候和谢姝说,她有一份为国为民的侠义心肠,而她的哥哥当年也是因为这个才考了科举想要做官。

    思及此,谢姝叹了一口气,拿起了那封请柬,起身向外走去。

    瑞王府外站着密密麻麻的禁军,一位管家打扮模样的中年男人在门口招待前来观礼的各位大臣。

    “谢正卿,巧啊。”

    谢姝的身旁停了一顶轿子,孙文远从轿中走了出来,对谢姝点了点头。

    “孙宰执。”谢姝连忙行礼。

    孙文远挥了挥手,“不必如此,你我今日都是来参加这大喜日子的,何须如此气。”

    谢姝礼貌的颌首。

    孙文远出乎意料的多打量了她几眼,“难得见到谢正卿穿这样颜色的衣衫,果真是一表人材。”

    “孙宰执过誉了。”

    “说起来,老夫有缘见过这位准王妃一次,在这瑞王府里。”孙文远状似无意的说道。

    谢姝温和的笑了笑,等着他的下一句话。

    “跟谢正卿倒是有几分相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