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景珩这边出了抱琴居,那边就进了年夫人的院子。
无他耳,但却阿堵物也。
年景珩生性洒脱,平生最喜欢结交朋友不过。京城里是天下第一等风流云集的地方,和他一样的纨绔数不胜数。自打入了京,他非但没有半分不适应,反而在京城这地界上混得如鱼得水,结交了大批狐朋狗友。一群人整日四处作乐,但也没干什么欺男霸女、伤天害理的事情,日子倒也是逍遥自在。
只是再怎么逍遥都逃不过金银这等俗物,这不,还没等多久,年景珩就觉得手头有些不宽裕,得想个法子跟娘亲要点补贴了。
年景珩进去请安时,年夫人正在用饭,见他进来,慢条斯理地饮完最后一口补元汤,这才接过一旁杭锦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嘴角:“我道是谁来了,没成想来了只野猴子。整日在外头胡混的,今个怎么想起来到我这里来了?”
年景珩急忙上去赔笑道:“娘,瞧您说的是什么话。儿子天天早晚都来给您请安,怎么能平白冤枉人呢?”
年夫人看他一眼,立即了然道:“说吧,是不是又花完了银子,来我这里找补贴了?”
年景珩一副只差在自个脸上写着冤枉两个大字,连忙道:“瞧您说的,我是那样的人嘛……不过我最近这段日子,确实有些不大宽裕……您先别急着掐我,总得容我分辨几句吧。按理说先前您给我的那些银子,差不多也就勉勉强强够用吧,但是最近、最近不是妹妹回来了嘛,她整日在家不出去,我这经常给她从外头带点东西回来,什么吃的用的都有,这一来二去的,自然就……”
若是年清沅在这,听到年景珩这番无耻的话,定然要被他气得吐血。
年景珩这段日子是隔三差五给她送点东西不假,但他送的多是些小玩意,胜在新巧奇趣,却论不上什么值钱的,就跟今天那卷牛皮糖一样,统共加起来能有十两银子都不错了。在年景珩嘴里,仿佛他给买的不是一卷牛皮糖,而是金银珠玉一般。
他这话荒唐,却说得年夫人脸色稍霁,口中道:“这还差不多,马马虎虎有个哥哥的样子了,你是该多与你妹妹亲近。她有什么喜欢的,你务必要替她都买来,若是钱不够,再来问我这里要。”
年景珩眉开眼笑道:“娘说的我哪敢不听。”
年夫人摇摇头,无奈又宠溺道:“你呀……”
年夫人这才想起来问他道:“和你说着话,我竟然忘了。你在外头吃过没有?”
年景珩笑道:“自然是吃过了才回来的。”
一旁的湘素带着人将残羹冷炙撤了下去,母子二人坐在一处说话。
年夫人道:“我听你父亲无意中提起,近日边疆突厥人有些异动,实在担心你二哥他们。你明日就去慈恩寺,找人在佛前供着咱家人的长命灯,明白没有。”
年景珩听了笑道:“咱家先前在江南的时候,不是已经捐过了灯油钱了吗?”
年夫人温柔却不容置疑道:“先前是先前,如今是如今,你昨晚上用了饭,今天就不吃了?更何况咱家已经从江南到京城来了,自然要再重新置办。而且先前那些年只供了你们的,你妹妹还没有呢,这次记得添上你妹妹的名字。”
年景珩应道:“好,这事就交给我来办,您就放心吧。”
等说完了这件事,年夫人又一如既往地絮叨并数落着年景珩。
他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时不时还要谄媚他亲娘两句,总算把年夫人哄得松了口,这才允了改天拨点银子给年景珩“赈灾”。
见目标已经达成,年景珩就想开溜了。
好不容易年夫人唠叨够了肯放他走了,年景珩刚一只脚踏出了门槛,年夫人就在身后叫道:
“等等,回来!”
年景珩侧了下身子:“可还是有什么事?又是和妹妹有关的?”
年夫人叹了口气:“不错,还是为了你妹妹的事。”
年景珩笑道:“娘,您说吧,究竟有什么事?”
年夫人叹了一口气:“你既然整日无所事事,有空闲的时候记得多打听一下各地的名医,若是外地有医术高超的,便下个帖子。”
年景珩难得皱了眉头:“还是因为先前那次妹妹生病的事?莫非是落下了病根?”
年夫人摇头道:“是也不是。”
“这怎么说?”
“上回你妹妹在病中,大夫给诊了脉,私底下与我谈了谈你妹妹的身体。他说你妹妹早年连番大病,身体十分孱弱。后来虽然有所调养,恢复了康健,但只是外头看着比以前好了许多,底子还是比常人薄上三分。再加上你妹妹心思重,难免伤神伤身。我担心她调养不好,日后会再次病倒,所以还是想延请名医,为她好好诊治。”
年景珩脸色微沉:“娘,可是那个何王氏——”
年夫人叹道:“这正是我有些奇怪的地方。不错,何王氏昔日为了隐匿清沅,故意将她藏在宅院中,对外人宣称她年幼多病,起初我也以为清沅是那会落了病根,后来在沈府劳累忧虑,所以才引得气血亏损。但那大夫说了,清沅的脉象像是缠绵病榻十数年才有的迹象,但据我们先前打听的那些情况来看,倒没有听说这孩子有这么孱弱。”
年景珩也不通医理,只能猜测道:“或许那是暗疾,只是以前不曾显露出来?”
年夫人摇了摇头:“我们终究不是医者,在这里胡乱猜测也没什么意思。还是等寻到了名医好好给清沅诊过脉再说。”
年景珩道:“要我说寻名医的事情不是一时半刻就能找来合适的人的,趁着妹妹这会还好着,不妨让人从她的饮食上给她好好调养一番。你瞧她这么大个人了,还天天吃糖,整天都让人带些什么窝丝糖、琥珀糖、薄荷蜜的,且不说对身子如何,就是这牙口都要被她这么吃坏了。”
年夫人看了他一眼:“你说的倒是轻巧。你妹妹自从来了府里,整日就除了看看闲书,吃吃点心,别的衣料首饰什么都不要,乖巧得很。她不过爱吃些糖果,你还要拦着她。不过你说得倒也有几分道理。不如这样,赶明起你再出去,带着你妹妹好好在京城里逛一逛。她整天做针线、看书的”
年景珩一听头都大了一圈:“娘,您就别胡乱给我安排差事了。我出去见的玩的那都是什么人,妹妹一个姑娘家怎么能跟我混在一起。不行不行,这事说什么都不行。”
年夫人佯嗔道:“你倒也知道你交的都是些什么朋友啊,要我说这事就这么说定了,正好也让妹妹看着你。你都多大人了,也该有个当兄长的样子了。这事我拍板说定了,你从明天起带着你妹妹在京城里游玩,不准再和那群狐朋狗友来往。你要是不听,我就让你爹来好好教训一下你。”
年景珩愁眉苦脸又一副不服气的样子:“谁说我交往的都是狐朋狗友了,您也太瞧不起您儿子了吧。我跟您说,我最近新交了一位朋友——”
年夫人正要听他说个名堂出来,年景珩突然把话头一转:
“娘,您对妹妹的婚事有没有什么想法?”
年夫人奇怪地看着他:“你这是又打着什么鬼主意呢?”
年景珩嘿嘿一笑:“瞧您说的这是什么话,我这不是为妹妹着想嘛。我知道,您心疼她,想多留她一段日子,只是姑娘大了,总归是要嫁人的,您最好早早地给妹妹相看着。”
年夫人笑道:“我还用你来提醒,你妹妹的事情我自然放在心上。不过你打算什么时候娶妻?你如今倒是已经老大不小了,还是这么孩子气,依我看,也是时候给你定下一门婚事,让你收收心了。”
年景珩耷拉着一张脸道:“娘,儿子还想多在您身边尽孝几年呢。”
年夫人用指头一戳他的脑袋:“你呀,我哪里用你尽什么孝。你要是早早地成家,让我抱上孙子,那便是尽孝了。再说了,只是让你定下一门婚事罢了,你还是住在家里,还在我身边,又不是要入赘到别人府上去。你这又是说什么胡话呢?”
年景珩嘟囔道:“娘您若真的想抱孙子,还是催一催大哥二哥他们吧。他们可都成家立业了,我不着急。再说了,您别当我不知道,我要是真的定下亲事了,回过头爹就好有借口把我赶出去让我什么做一番事业了。”
年夫人恨铁不成钢道:“你倒也好意思说,这么大人了,文不成武不就的,总不能一直赖在家里什么都不做吧。”
年景珩笑嘻嘻道:“娘,您别担心,您不是还有两个儿子嘛,他们俩已经凑了一对文武双全,是咱们家的顶梁柱,您就让我这么游手好闲着吧,咱家又不缺我一口吃的,就让我好好陪着你和爹。他们倒是有出息,可又不在您身边守着,又有什么用呢,您说是吧。”
年夫人听了又笑又气,作势要抬手打他,年景珩连忙一躲,随即笑吟吟道:“方才被您一打岔,我都差点忘了我要跟您说什么了。我近日在京中新交了不少好友,可以先帮妹妹好生相看着各家的俊彦,有什么明面上不好打听的,您告诉我一声,保管什么事都能帮您问出来。”
年夫人沉下脸来:“再胡说以后你就别想再从我这里拿银钱了!你也不看看你交的那些都是什么人,也配得上我年家的女儿。我就你妹妹这么一个亲闺女,还在外头吃了那么多苦,日后她的婚事我和你爹必然会选天底下最好的儿郎与她相配,你若是敢在外头自作主张,坏了你妹妹的名声,我便让你爹把你的腿打折了,给你关在祠堂里,一日三餐,顿顿冷饭。”
年景珩从未见过他亲娘这般疾言厉色,顿时被唬了一跳,连忙道:“我说笑的,娘您可千万别生气。”
说着年景珩又是一番花言巧语,直把年夫人哄得神色舒霁,转怒为喜后,这才松了口气,擦了擦额头上不存在的虚汗道:“我算是看出来了,从前跟大哥、二哥比,我是您亲生的;如今跟妹妹比,我就是您从外头抱来的。”
年夫人抬手就要打他,结果被年景珩一下子躲了过去,脚底抹油般飞快跑到了门口:“娘,我先回去了,明早再来跟您请安。”
年夫人还没来得及叫住他,他已经跑远了,只能放下手来,摇摇头道:“真是不让人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