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封公公漏夜前来,沈秋辞便知道,是皇帝有话要他来传。

    皇恩浩荡,皇帝到底还是念着沈家的功劳,想着要为沈家孤女谋一条可以全身而退的后路。

    如此也好。

    明面上和离后,沈家和裴家便两不相干。

    想来长姐在九泉之下,也是不想再和裴远舟这样的人渣攀扯上任何关系。

    沈秋辞向封公公屈膝施一礼,道:

    “皇上如此替臣女思量,臣女感激不尽。”

    封公公连连摆手,搀扶着沈秋辞起身,

    “沈家为启朝立下汗马功劳,沈老将军又因着护驾而命丧沙场,如此忠勇之臣,怎能和裴家那样的罪臣沾亲带故?沈老将军若泉下有知,岂非是要寒了他的心?”

    瞧着时辰也晚了,封公公便道:

    “夜了,咱家也该回宫复命去。沈姑娘今晚早些歇下,明儿个一早会有宫车来接您入宫面声。”

    说罢冲沈秋辞打了个千儿,迈着大步去了。

    晚上夏裳伺候沈秋辞洗漱的时候,沈秋辞问她,

    “长姐和裴远舟的婚事是皇上赐婚,成婚后长姐是要入宫谢恩的。当时你随着长姐一并入宫去了吗?”

    夏裳颔首应下,“那也是大姑娘第一次入宫,她常听说宫里头规矩很多,稍不留神可能就要犯了忌讳,所以奴婢陪大姑娘入宫的时候,她一直都紧紧攥着奴婢的手,掌心都冒汗了。”

    沈秋辞道:“当日长姐都经了什么事,你详细与我说说,明日面圣,我不能在御前露怯。”

    夏裳想了想说:“入宫谢恩那日,好像正赶上前朝战事出了问题,烛阴算计了沈大将军驻扎在那儿的两支军队,皇上心情很不好。谢恩时,皇上只受了大姑娘和裴远舟一拜,就叫上了老爷和大公子,火急火燎地去了尚书房议事,余下的女眷,则是由贵妃娘娘负责款待。”

    正说着话,夏裳忽而吐了吐舌头,拍拍嘴改口道:

    “如今已经不该叫贵妃了。前年的时候,贵妃娘娘已经被皇上册封为皇后。虽是继后,但位主中宫,也是一等一的尊贵。

    当今皇后佘氏,与皇上情深,初入宫闱就颇受皇上看重。后来生下了四皇子萧景玹,就被皇上晋成了妃位。是所有后妃里面,最快封妃的。再之后先皇后去了,皇上又抬了她贵妃的位份,让她摄六宫事。皇后娘娘待人亲和,为人纯善,一点也没有坊间传闻中后宫女子的工于心计,精于算计。”

    纯善?

    沈秋辞闻听此话,眼底流露出了几分不易察觉的笑意。

    沈秋辞从前在天玑办的时候,就不止一次听说过佘氏,

    她母家在苏杭一带,家境十分殷实。但与许多后妃喜好奢靡不同,佘氏日常奉俭,一年到头都做不了两身衣裳。宫中发给她的月例,母家给她的贴补,都被她攒下来捐给宫外的穷苦百姓。

    她人虽在后宫,但百姓们都知道她行的这些善事,私下里也是活菩萨这般称赞着。

    可在沈秋辞看来,这人却并不简单。

    她若当真要做善事,大可不必做的这般大张旗鼓,要人人都歌功颂德。

    后宫的女人,在波谲云诡的后宫里头历练得久了,各个都活成了人精。

    要想得皇帝一时宠爱,或许只要有几分美貌就能做到。

    可后宫从来都不缺美貌的女子,佘氏能让皇帝将她一个母家在前朝没有助力的女子册封为继后,可见她除了美貌,心机和手段也是不缺半点。

    沈秋辞私心里这般想着,也并未打断夏裳的话,听她继续道:

    “皇后娘娘与大姑娘都喜欢瑶琴,二人初次见面就一见如故,相谈甚欢。当天皇后娘娘与大姑娘一起切磋琴艺,互谈心得,只等宫门要下钥的时候,才依依不舍分别。

    后来皇后娘娘只要一得空,就会传大姑娘入宫一起弹琴聊天,二人相处的好似闺中密友。大姑娘瘫痪在床的那两年,有一回亲蚕礼,皇后娘娘出宫祈福,还特意去府上看望过大姑娘。”

    夏裳双手托腮,静静看着窗外皓月,

    回忆起从前和大姑娘相处的点点滴滴,她总是颇为感慨。

    忽而,耳边传来了一声古怪的‘滋啦’声响,

    伴随着一股淡淡的焦糊味,吸引她敛回目光。

    怎料!

    她竟看见沈秋辞将右手放在了烧着炭的铜盆上。

    虽然没有直接接触到烧红的银炭,但铜盆外壁温度也不低,

    徒手直接按压上去,人定是会被烫伤的!

    “姑娘这是做什么?”

    夏裳赶忙拽着沈秋辞的手腕,将她的手从铜盆上挪下来。

    沈秋辞的掌心、指腹一片通红,水泡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冒出来,

    食指和中指伤得更严重些,几乎是被生生烫掉了一层皮,露出嫩红的肉。

    夏裳急得红了眼眶,

    “姑娘忍一忍,奴婢去给您拿药来!”

    她慌里慌张地取来了药箱,翻找出烫伤膏给沈秋辞上药时,因着害怕弄疼了沈秋辞,整个人一边哭一边发抖。

    而沈秋辞却是一脸的淡定,

    她笑着从夏裳手中接过膏药,宽慰她说:

    “你别怕。我知道这伤有多重,仔细处理着,来日愈合后连疤都不会落下。”

    一边说,一边动作利索地涂完了药膏,将伤处仔细包扎起来。

    夏裳全程愣愣地看着沈秋辞,这样的烫伤又是在手上,处理起来定是疼得钻心,

    可沈秋辞竟是连眉头都没有蹙一下。

    “姑娘是故意的?”她问。

    沈秋辞莞尔一笑,“你既说了皇后与长姐投缘,又时常一起切磋琴艺,我对瑶琴一技并不精通,若皇后一时兴起要与我共谱一曲,我岂非要露馅?”

    她眸光一沉,深邃宛若窥不见底的寒潭,

    “凡事做不到万全的准备,就要承受失败的风险。而我沈秋辞,从来都不会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