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0章官匪盗
这时候,清茗茶馆里人声鼎沸,老少爷们儿三五成群分散各桌,胡吹乱侃,极其热闹。
江连横环顾四周,见别无异样,方才压低了声音问:“兄弟,等找到了那批药材,你有什么打算?”
温廷阁思量了片刻,提议道:“虽说是借我的名儿荣去的东西,但我一个人孤悬宝地,没着没落,哥哥要是拿我当个人,愿意帮我,你七我三,怎么样?”
“不行,我全要了。”
“这……”
温廷阁面容一僵,眉头紧锁地说:“老哥,这可不光是一批药材的事儿,贾把头儿他们用我的名儿,可没少搬腾东西,这里头少说得这个数……怎么说,你也得让我抽点儿。”
江连横笑着摆了摆手,解释说:“兄弟误会了!我是说,那批药材得全归我,至于再有其他的,三七分,我没意见。”
紧接着,他便将纵横货运保险公司的来龙去脉,细说了一番。
温廷阁这才松了一口气,原来两人都跟贾把头儿有些过节,于是便连连点头道:“好说,好说!老哥要是真能把双龙会给摆了,什么事儿都好说!”
闻言,江连横眉毛一挑,笑呵呵地问:“兄弟,我听伱这意思,好像不止是要取财,而是恨不能干脆把双龙会给铲了?”
“老哥,实不相瞒,我要去荣他们的东西,钱财倒在其次,主要是挑拨他们内讧,最好是两败俱伤。不然的话,我这条小命,早晚被他们给玩儿死。”
温廷阁娓娓道来,个中怨忿才随之分明。
去年,他在京师吃瘪负伤,没脸面回热河老家,于是干脆乘火车来到奉天,见彼时的省城风云莫测,自己又在养伤,便干脆往南去,在沿途的一些小县城里开张“做买卖”。
如此晃荡了一年,在附近地界,也结识了几个同行,但大多不入流,难成气候。
在京师吃了一回瘪,温廷阁觉得不能再继续耍单了,理应趁着自己身手尚在的时候,傍个势力、寻个靠山,以防万一哪天手潮了,还能有个回旋的余地。
他本打算去奉天闯闯,又怕自己先前折了一回玩儿,到了省城让人看不起,因此百般踟蹰犹豫。
这时,便有线上的朋友劝他去辽阳。
为什么去辽阳呢?
因为日俄战争时期,当地曾有一场大会战,殃及百姓,民不聊生。
原来的贼头瓢把子不知所踪,城区焕然一新,江湖洗牌重组,几年纷争过来,最后存下一个“老龙会”,坐了瓢把子头把交椅,但其根基不深,急缺好手。去了那边,保不齐能受到重用。
温廷阁一听,觉得很有些道理,与其去大会党,给人当跑马小弟,不如去小帮派,端坐上高位元老,于是便欣然前往。
未曾想,温廷阁刚来辽阳,就立马傻眼了。
敢情他人未到,名先到,城里大大小小的无头公案,凡是行窃失盗的罪名,竟全都一股脑赖在了他的身上。
温廷阁顿时就像吃了苍蝇一样恶心。
最让他意想不到的是,其中竟然还有偷盗官银的弥天大罪!
这是摆明了要把他往死里坑呀!
温廷阁惶恐之余,更兼怒火中烧,旋即便开始在暗中调查起来。
他本身吃的就是荣家门这碗饭,深知其中门道,所以趁着前几天刚刚发生的善方堂失盗案,很快就查到了贾把头儿的这条线索。
几番跟脚暗查,发现其背后,正是他原本有意投奔的“老龙会”。
这老龙会既然是江湖帮派,就不可能不懂其中规矩,整出这么一档子膈应人的脏事儿,必定是百无禁忌之徒,温廷阁的投奔意愿,也随之心灰意冷。
“等一下!”
听到此处,江连横忍不住打断道:“不是‘双龙会’么,咋又成‘老龙会’了?”
温廷阁解释道:“老哥你有所不知,这一伙人,原本的确是叫‘老龙会’,当家的‘一脚门’蔓儿。别看能耐不大,但人脉很广,市井江湖、山头绿林、还有下层的官署衙门,都有不少老交情。后来,跟城外的一小股胡匪合作。两伙人,一内一外,民中有匪,匪中有民。他给胡匪当‘走头子’;胡匪帮他干脏事儿。时间久了,两川合流,就成了‘双龙会’。”
所谓“走头子”,即是指专门帮土匪贩卖赃物的人。
胡子在外吃“横家饭”,抢来的东西,屯在山上也下不出崽儿,总得要拿到城里贩卖。
当然,贩卖的东西,也未必都是赃物,有时也可能是胡匪自己弄的山货、皮草等物。
江连横暗自点头,却问:“照你的说法,这‘双龙会’的瓢把子,应该是个手眼通天的人物,不应该会干这种冒名顶替的下作勾当啊?”
温廷阁呷了一口茶,很不屑地摇了摇头,“我已经调查过了,这瓢把子根本谈不上手眼通天,也就认识几个下层的小官差,那次官银失盗,其实就是他们几个暗中勾结,上头的大官,早就已经急得不行了。”
“这么回事儿啊!那你现在查到他们把货藏哪了么?”
“还没有,我也刚来不久,现在只知道善方堂的失盗案,是贾把头儿一手操办的。我天天盯着他,就是想看看他什么时候跟城外的胡匪碰头。”
江连横沉吟一声,“大概是刚干完活儿,打算等风声消停一点,再想办法销赃吧。”话到此处,他又觉得有点不对劲儿,“善方堂的掌柜好像没报官吧?”
“这我就不太清楚了。”温廷阁说,“不过,我猜他们动手之前,应该是借着我的名儿,预先跟那家掌柜下了通知,恐吓一番。”
江连横愣了愣,旋即点头,“确实有这种可能。”
双龙会这伙儿人,为了把罪名栽赃到温廷阁身上,预先下了通牒,告诉善方堂要取他们的药材,如敢告官,即取其项上人头。
梁柏林爱财,但他更像是一个纯粹的守财奴,而非信奉“富贵险中求”的那类人。
守财奴、吝啬鬼,多半是贪生怕死之徒,他很有可能是因此而不敢告官。
如此一来,他突然给自家药材货运买了一笔重险,便也能说得通了。
贾把头儿等人多半是知道梁柏林的药材抢手、利丰、且不愁买家,因此才盯上了他的生意。
温廷阁接着说:“我是打算,摸清了他们藏货的地点,一股脑荣走,到时候他们分赃,城外胡匪必定跟城内会党起冲突,到时候我事了拂衣去,随他们自相残杀。”
想法挺好,可他独自一人,没有帮手显然无法实现。
温廷阁接着问:“老哥,店门外那几个人,都是你的弟兄?”
江连横没必要隐瞒,便点头说“是”。
“人数少了点。”温廷阁迟疑道,“身手好的话,对付城里这帮乌合之众,倒是够用了。可要是碰见城外的胡子,一旦手潮,免不了要动手。有点风险,老哥你干不干?”
“风险?”江连横冷笑一声,“要是怕风险,何必还在线上混,回家种地不好么?”
温廷阁一拍桌面,喝道:“爽快!”紧接着又压低了嗓音,“老哥,我看你身手不错,要不从今儿开始,我盯双龙会,你盯贾把头儿,咱们分头行动,省得被他们钻了空子?”
ltdivquotcontentadvquotgt“太麻烦了!”
“这……那老哥有什么好主意?”
江连横欠了欠身子,小声说:“跟他们耍耍!”
温廷阁连忙劝阻,“老哥,猛虎难压地头蛇呀!”
“我不是猛虎,他也不是地头蛇。”江连横笑着说,“听你的说法,这双龙会百无禁忌,想必在城里也没什么好名声吧?”
“确实,名声是不咋地。”温廷阁说,“不光是在外名声不好,双龙会里头也乱七八糟,当家的瓢把子太贪,把钱攥得死死的,底下的人多少有点怨气。”
“那就好办了!”
“什么意思?”
“兄弟,你别看我人少,但我这几个弟兄,个个都带着响儿来的。”
“那又怎么了?老哥,我没别的意思,可你总不能在大街上就开枪吧?”
哪怕是有通天的能耐,至少也得给官府一个交代,如今城内太平无恙,当街杀人那还了得?
江连横却若无其事地笑了笑,只是问:“双龙会有多少生意,都在什么地方?”
温廷阁答道:“双龙会刚起来不久,根基不牢,辽阳又小,目前只在城东有一家赌档。”
江连横闻言,直接站起身,却道:“这就行了,多谢!”
温廷阁也跟着站起来,有些疑惑地问:“诶?兄弟,那咱们下一步怎么办呐?”
“不用怎么办,等我消息就行。”
“那老哥现在何处安身?”
“这你别问。兄弟,你要真想找个地方挂柱,晚上就继续帮我盯着贾把头儿,往后这两天,你每天早上,还是这个时间,还是这家茶馆,会有人来跟你接洽。”
“那……也行。”
江连横走出两步,忽地停下问:“诶?你不会跟着我吧?”
温廷阁连忙笑答:“放心,温某懂规矩,再者说,以老哥的身手,何必跟我开这种玩笑。”
江连横点点头,二人在门口就此别过。
并非是江连横假装神秘,而是胡小妍身在辽阳,他不会随便将此事说与一个外人。
二人走后,清茗茶馆里,来往,依旧热闹,店内的堂倌恨不能忙得脚打后脑勺。
不多时,来了两个身穿短褂的小年轻,有说有笑地并肩走进店内,扫视满堂,只在角落里寻出一张空桌。
“哎呀!康二哥、虎哥来了,快里边儿请!”堂倌笑脸相迎道,“二位先唠着,我这就给你们收拾桌子。”
两个小年轻仍旧有说有笑,各自落座。
其中一个眉间带痣的刚坐下来,只微微扫了一眼桌面,见了桌上的茶壶、茶碗,神情忽地一怔,旋即伸出手,按下堂倌的胳膊。
堂倌一愣,扭头问:“康二哥,咋了?”
眉间带痣的小年轻干巴巴地咧开嘴,指了指桌面上的茶壶、茶碗,却问:“刚才谁在这桌喝茶来着?”
“哟!这才刚走!”堂倌担惊受怕似的说,“你看,就门口那边,哎呀,过去了。”
康二没看清那两人的身影,又问:“不认识啊?”
堂倌连忙点头说:“确实面生,好像头一回来。”
康二想了想,接着便突然把堂倌拽到身边,煞有介事地说:“顺子,帮哥哥个忙,好使不?”
堂倌的脸都吓白了,强挤出一丝苦笑,说:“康、康二哥,你瞅你,要让我帮你干什么,你直接说就是了,还、还帮忙,这不是寒碜小弟么!”
同伙的另一个小年轻,见堂倌吓得跟个鸡崽儿似的,不由得抖肩嬉笑,哄小孩儿似的拍了拍堂倌的脸,只是力道有点大。
“顺子,不用害怕,你康二哥跟你开玩笑呢!”
“是是是,我、我知道康二哥诙谐,爱开玩笑逗咱们玩儿……”
“那你为啥不笑呢?”
“虎、虎哥……我这不笑着呢……”
“笑出声让我听听!”
“呵呵……嘿嘿嘿……”
“他妈的,你怎么一笑比哭还难看?”虎子笑着狠掐了一把堂倌的脸。
分明就是找茬儿!
与之相比,康二倒显得“儒雅随和”多了,他抬手制止了同伴,紧接着低声说:“下回,这桌上那俩人要是再来,你帮哥哥听着点儿,他们说的啥,行不行?”
“行行行!”堂倌小鸡啄米似的点了点头,“小事,小事,康二哥你放心。”
康二没有立即放他离开,而是又问:“对了,顺子,最近咋不上咱们那去玩玩儿了?咋的,学好了?”
“没有、没有,最近……手头紧巴……”
“这有啥,手头紧巴了,可以跟咱们借嘛!”康二笑了笑,“今天晚上,必须得来,记住没?行了,走吧!”
“哎,好好好!”
堂倌如遇大赦般地站起身,尽管心里把对方的十八辈祖宗统统骂了个遍,可脸上却仍然带着谄媚的笑脸。
谁让人家是双龙会的人,一个小小的跑堂,也只好敢怒而不敢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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