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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99章温廷阁

    “嫂子,我不理解。”

    夜深人寂,南城住处,胡小妍用铁签挑了挑炕桌上的油灯,轻轻地瞥了一眼北风,却问:“不理解什么?”

    “咱为啥要对袁大个儿那么气啊?”赵正北一边擦拭自己傍身的配枪,一边眉头紧皱地说,“既然怀疑他可能知道点什么,为啥不干脆绑了,照死里收拾一顿,看他还说不说!小树不修不直溜,人不修理艮啾啾!”

    “你能确定袁新法一定知道善方堂的药材被谁拉走了么?”胡小妍问。

    “嫂子,咱需要确定吗?”赵正北不解道,“咱只要怀疑他,这就够了!”

    “然后呢?”

    “什么然后?严刑逼供啊!”

    “好,你把他废了,可他要真是说不出个一二三,你怎么办?是放了,还是清了?”

    “这……都行吧?嫂子,今非昔比了,咱有靠山,有人手,我就不信他还敢去奉天把我插了?”

    胡小妍轻轻摇头,却说:“伱海大爷以前跟我和你哥说过,杀人不能手软,但人命不是儿戏,你得瞅准了、认清了、想明白了,再去动手。咱家现在要的是名和利,不是命和枪。”

    “嫂子,你说的这些,我也知道。”赵正北说,“但明摆着的线索,真就不逼一下袁大个儿?”

    胡小妍沉默了片刻,却说:“这是你哥的老家,门口这条街,有好几户人家都是跟他从小长起来的,对门的袁大娘,以前还帮衬过他,你仅仅因为一个怀疑,就把人家侄子废了,过了。”

    家就是家。

    多少叱咤风云的江湖大蔓儿,发迹以后,仍然顾及着故土的父老乡亲对如何看他,尽管所行之事皆苟且卑鄙,却还是希望能在老家存个美名。

    虽然这不过是一种虚伪,但只要名在,便尚且能有一个心安之处。

    赵正北却对此不以为然,“嫂子,你用得着在乎这帮人怎么看咱们吗?他们一没权、二没钱,自己都没活明白呢,光让这种人念咱们的好,有啥用啊?”

    “如果他们真能念咱们的好,而不仅仅是怕咱们,那江家就永远都不会倒。”

    赵正北眨了眨眼睛,不由得问:“嫂子,至于吗?”

    “至于。”烛光映衬在胡小妍的脸上,她坚定地说道。

    她在报纸上,不只是看到了纷纷扰扰的新闻,同时也从中窥探到了些许事理。

    江湖永远都在,各城各地,每隔个十来年,就会有帮会坐上头把交椅,再过个十来年,就会有其他帮会插了原来的龙头取而代之。

    胡小妍不想让江家走向这条可以预见的老路。

    她和江连横需要转变。

    如果说,小两口过去是金刚怒目,杀他个昏天黑地,干干净净;现在便要端出菩萨心肠,恩威并施。尽管这菩萨心肠是伪善,可就算是装,也要装出个样子。

    “嫂子,那要是没有别的线索了,就袁大个儿这一条线,咋整?咱还不动动手段,撬开他的嘴?”

    赵正北的问话将痴想拉回了现实。

    炕桌上的油灯火苗跳跃了两下,忽然暗淡了下去。

    胡小妍的面容也随之阴沉了许多,“袁大哥要是能开口,当然最好,但我希望他不是因为怕咱们才开口,而是因为想帮咱们才开口。他不知道咱们的情况,又担心被地头蛇报复,这都可以理解。但有期限,如果他始终不说,那就怪不得咱们了。”

    “那要是袁大个儿自己也参与了呢?”赵正北又问。

    烛光如豆,眼瞅着行将熄灭,北风已经有些看不清大嫂的脸了。

    “如果他也是共犯,我会让他后悔的。”

    这时,外屋地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好像是道哥回来了。”

    赵正北趿拉着板儿鞋走出房间,胡小妍趁机挑了挑油灯,黄灿灿的光晕又重新亮了起来。

    少倾,江连横走进屋内,胡小妍回过头关切地问:“没出啥事儿吧?”

    “媳妇儿,我好像碰见温廷阁了!”

    ……

    ……

    翌日清晨,七点钟,南城十字街口,清茗茶馆门前。

    “咔哒!”

    江连横扣上鎏金珐琅怀表的表壳,环视左右,吩咐道:“雁声,你在门口等我。老韩,带你兄弟去斜对面的卖豆脑的小摊上守着。北风——嗯——你找个凉快的地方。”

    赵正北举手抗议,“哥,我——”

    “好了,都淡定点儿,不用一惊一乍的,盯着点就行。”

    “道哥,哪地方凉快呀?”赵正北直愣愣地问。

    “这也问我?”

    江连横无可奈何,目光在十字街口扫视了一圈儿,忽然发现了一个无比熟悉的说书摊。

    说野书的严先生须发早已全白,能耐却还在,嗓子依然亮堂。

    他站在说书案前,一边耍着简单的把式,一边绘声绘色地讲述着今古传奇。

    在那围观的看中,似乎有个身穿鹿皮夹袄的阔主。

    那位看上去五十来岁,五短身材,臂膀结实精悍,辫子有些花白,正杵在那里,傻呵呵地笼着袖子卖呆儿。

    ltdivquotcontentadvquotgt江连横仿佛被勾去了魂儿,情不自禁地往前踏出了一步。

    “诶?道哥,你嘎哈去呀?”

    北风的声音将他拉回了现实。

    江连横到底是看错了——炎炎夏日,怎么会有人穿着鹿皮夹袄呢?

    人群中,也不曾有耷拉着眼角的懒散青年,茶馆里更没有只有半边脸的凶猛壮汉。

    众人见他的神情有些恍惚,便不由得关切地问:“道哥,你没事儿吧?”

    “没、没事儿!”江连横慌慌张张地回过神,干笑了两声,吩咐道,“你们都去盯着吧,我进去了。”

    说罢,他便转头走进身后的清明茶馆。

    一阵喧闹的人声顿时扑面而来,不少人还没来得及吃早点,就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谈天说地。

    堂倌拿着手巾迎上前来,躬身问道:“官,自己一个人还是等朋友呢?”

    “哦,我找人。”

    “行,找谁您跟我吱一声,我带你过去。”

    江连横抻着脖子,在茶馆里扫视两圈儿,一边从兜里摸出一张毛票,一边摆了摆手说:“不用,我自己找就成了。”

    堂倌接了赏钱,自然再没什么可絮叨的,当下言语了两声,便识趣地退了下去。

    清茗茶馆的面积并不算大,江连横没上二楼,只在大堂里转悠了一圈儿,目光便很快落在了角落里的一张茶桌上。

    让他有点意外的是,茶桌上除了一把茶壶和一只茶碗以外,竟别无他物。

    壶口对茶碗——单刀独马阵。

    这是江湖上告帮求助的茶阵。

    只要是线上的合字,能行方便的,径饮其茶;心里没底,但有心相助的,把原茶倒掉,再沏再饮。

    这是老规矩、老讲究,关外开禁还不到百年,绿林胡匪,山头林立,番营蝼蚁似海潮,人人都能当草头王,来到白山黑水之间,那就甭论祖上有多阔,只管光腚创业,因此并不怎么时兴这些老门道。

    只有长腿的老江湖,或是有高人指路,才能解其中之意:

    单刀独马走天涯,受尽尘埃到此来,变化金龙逢太吉,保主登基坐禅台。

    这茶阵除了高帮,还有投奔的意味,所以江连横才如此意外。

    他走到茶桌前,一屁股坐下来,但见对面来人,二十五六岁的年纪,长得白白净净,细皮嫩肉,丹凤眼、小分头,山根挺拔,唇如丹砂,哪里像是个江洋大盗,分明是唱旦角的戏子模样。

    二人四目相对,沉默了片刻。

    江连横忽地取茶饮下,旋即将茶碗儿放回原处,开口便小声问道:“温廷阁?”

    那人默不作声地点点头。

    “怎么证明呢?”江连横问。

    温廷阁想了想,随后从怀里摸出一枚银元,搁在桌面上,推到江连横面前。

    江连横不明所以,低头一看,却见那银元跟别的不同,边缘上不知被哪个二货铰掉了一岔儿。

    温廷阁的声音很轻,却相当自信,“今天晚上,可着南城地界,你随便找一家宅子,把这银元扔到房顶上,明儿一早,还是这个时间,还是这个桌位,我给你带回来。”

    江连横饶有兴致地拿起桌面上的银元。

    对方既然敢说这种话,那就不会在这银元上使诈,更不怕他另做其他记号,否则到头来丢脸跌份儿的,只能是自己。

    “有点儿意思。”

    江连横笑着思忖了片刻,又将银元放回桌面上,推到温廷阁面前,“不必了,既然是懂江湖规矩的,我要试你,反而失礼了。”

    “随你。”温廷阁将银元揣回怀中。

    “那我就开门见山了啊!”江连横双手反搭在桌沿儿上,“你摆着单刀独马阵,是几个意思?”

    “初来奉天,没着没落,想找个码头挂柱吃饭。”

    “本地没人了?”

    温廷阁哼笑一声,却说:“堂口太小,不懂规矩,没前途。”

    “那你怎么肯定跟我就有前途?”江连横问。

    “有所耳闻。”温廷阁说,“我去年就沿京奉线来奉天了,但那时候省城太乱,而且我还在养伤,就没常待。而且,我昨天还在车站看见你好像认识军营的人?”

    “嚯!你在车站的时候就盯上我了?”

    温廷阁摇了摇头,却说:“我盯的是贾把头儿。”

    江连横双臂拄在桌面上,抬了抬下巴,“我能问问为啥不?”

    “拿我的蔓儿当幌子,偷善方堂的药材,冒名顶替,江湖大忌!这事儿,我不能当做看不见。”

    江连横点了点头,用别人的名号行事,无论是为善,还是作恶,但凡是个江湖中人都不会容忍。

    “那你打算咋整?”

    温廷阁咧咧嘴,却道:“把药材荣回来,再给他们长长记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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