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廖烨看着沈繁璃那双略显平静的眼,拳头不自觉紧握。
“你当初为何要假死离开?”
沈繁璃没有回答,反问道:“你到底找我何事?”
宋廖烨像是非要问个答案出来,“你说过,会一直陪在我身边的,直到我死!”
沈繁璃不知他是以什么身份和心态来说出这句话的,她唇边勾起一抹淡淡的笑,眸色有些冷。
“你也说过,不会让我再受委屈,会对我负责,说喜欢我,要娶我。”
“但,你不也没做到吗?”
“所以,你凭什么要求别人做到,宋廖烨!”
舒繁璃直呼他的名字。
宋廖烨手中拳头紧握,丝毫不在意眼前之人直呼他的名讳435e。
他往前一步,欲将人搂进怀中,“当时......”
沈繁璃察觉到他的动作,先一步后退,将人伸出的手一把打开。
她望着宋廖烨那张分外夺目的脸庞,眸光冷淡无比,泛着淡淡凉意。
“别说什么为了你的大业,如今你大业已成,反倒来找我了,当时是你松开手的,你要迎娶裴小姐,我心中大概是知道,你是为了你的大业,但,那个外室呢?将人养在外面也是为了你的大业吗?”
“你为了大业,舍弃了诸多,我知道。”
“但宋廖烨,你也舍弃了我!”
沈繁璃眸色有些微复杂,她抬眼望着宋廖烨,“如今你早已娶妻,裴小姐应该是你的皇后,那你还......”
“没有,”宋廖烨郑重的眼眸专注的望着沈繁璃,低声道:“没有娶妻。”
“你走之后没多久,我就病倒了,后来让华清在北疆传递假消息,离开上京前便将婚约取消了。”
“你知道,我心中只有你一个人,没有其他人。”
“当时要娶那个女人只是权宜之策。”
“至于外室,我不知你说的是什么,但,没有,我从未养过她人,更别说什么外室。若你说的是杨小姐,那是边叔请我救下的,我也只见过她两面,别提什么养作外室,不过是外人胡言乱语罢了。”
宋廖烨往前走了一步,长手一伸,在触及沈繁璃面庞之前,转而轻放在她的肩膀上,“繁璃,跟我回去。”
“朕会以皇后之礼亲迎,凤冠霞帔,朝臣参拜,你掌凤印,我掌帝印,生同衾,死同穴,可好?”
沈繁璃望着宋廖烨,眸中有些讶然。
她确实没想到宋廖烨会说要娶她当皇后。
沈繁璃不知道,宋廖烨娶那人只为打消帝王顾虑,好让帝王依旧认为他在他的掌控之下;也并不知道,他父王和母妃正是死于帝王之手,他之前整夜整夜的噩梦正是帝王的疑心导致父母惨死;更不知道,他谋划许久的计划中容不得半分差池……
沈繁璃只知道——
她清楚的知道,他爱权势胜过她。
他在权势和她之间,选择了前者。
如今他大权在握,如她所祝愿的那般,登上了帝位。
他转身又要将她找回去。
世人皆知,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宋廖烨真是贪心......
他今日说要娶她,那他的心腹,朝中的各位大臣群儒,都信服吗,不会以死劝谏吗?
宋廖烨很多事情都不会同沈繁璃说,他顾虑甚多,也不想沈繁璃接触那些,她知道宋廖烨对皇室不满,也知道他欲推翻以前朱氏的皇朝,因为宋廖烨不会特意瞒着,但她即便知道这些,也从来不去过问。
沈繁璃摇摇头,叹道:“你回去吧,上京不可无帝王主持大局,你登基没有多久,不该来这里的。”
“当初丢下的人,没有道理你回头她还在原地等着。”
“我离开之前早已说过,而那把火,便是剑刃,斩断了我们之间的过往种种,我不再是你的侍女,也不再是你心爱的姑娘。”
“以后,莫要来寻我。”
宋廖烨按着沈繁璃的肩膀微微用力,表情十分受伤,“沈繁璃,你就这般狠心吗?”
“从小到大,我们都一直在一起,我始终认为,就算这世间所有人皆离我而去,你也会一直伴在我身旁,自父王母妃离开,你数夜未眠,每天陪着我,还请人研制香料给我缝制香囊,换着花样给我做糕点,沈繁璃,过往那些都是假的吗?”
宋廖烨提着过往沈繁璃的陪伴,只字不提他的付出,就像沈繁璃从不提及她的陪伴,以及甘愿同他赴死的心一般。
他不愿以此胁迫沈繁璃低头。
“这世间男子皆是三妻四妾,我从未那般想过,因为我知道,你定是不愿。”
“从来,都是我朝你一步步走近,倘若我稍退一步,你便要退上十步百步,沈繁璃,我当日不过是放了一次手......”
“——你不能对我这般狠心。”
他的手有些颤意,那双眼直直的望着沈繁璃的眼眸。
嗓音沉哑:“我不相信,你敢说你从未喜欢过我吗?”
沈繁璃不欲与他再谈从前,喜欢又如何?
难道就能回到从前吗?
沈繁璃从不否认宋廖烨对她的好,但她逐渐也明白——
原来相爱并不能抵万难......
他们要走的路不同。
她自小在上京、在启王府长大,也渐渐长成了一个合格的古代女子。
她离开上京之后,才发现,上京不过是一处囚笼,禁锢着她的言行举止,思想灵魂。
后恍然发觉,她不该如此的。
她该是自由的!
若是再继续在上京中待下去,和宋廖烨去到皇宫,那皇宫必定是另一个囚笼,比之启王府更甚。
从一开始,便错了......
她别过脸,眼眸轻垂,轻叹一声,“如今再说那些无益,陛下如今是九五至尊,高高在上,不说你对我的心意,那些言官真是会让陛下娶一介商女,还是你曾经的侍女吗?”
宋廖烨抿着唇,从始至终,目光就没有在沈繁璃身上移开过一分一毫。
“你知道,我从未将你当作侍女,当日,我只是说气话,你将生死说得那般轻易,你可知,我有多心慌,怕朱开睿气急之下将你直接......我并非是觉得当日发生那种事是你的过错,但,当时我身份地位权势皆不能同太子相提并论,若是他不松口,我都不知该如何让你安然归来。”
当时的情况不是宋廖烨想如何就如何,沈繁璃砸了东宫太子,以下犯上,就算闹到皇帝面前,宋廖烨也保不住她,甚至可能因此功亏一篑,多年谋划付诸东流,但他依旧挡在沈繁璃的面前,在朱开睿的面前跪下给沈繁璃请罪。
宋廖烨忍辱负重步步谋划为了大仇得报,他一贯相信,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沈繁璃当日所受到的委屈,他日他宋廖烨定会还回去。
因此,宋廖烨当日亲手斩杀了朱开睿。
宋廖烨的话语似乎将人扯回当日,他伤人的话犹在耳畔回响,“是呀,你火气上来都这样说,更何况他人。”
在所有人看来,她是卑贱的婢女,他是高高在上的王爷。
现在她是商女,而他是堂堂九五至尊。
身份之差并非说说而已。
尤其是这个时代。
沈繁璃的身份并不能给宋廖烨带来益处,反而会让诸多言官上谏。
登基不到一年的新帝能挡得住诸多的压力吗。
沈繁璃不知道。
她知道的是,她不愿。
天际阴云密布,没有散开的迹象,反而更加厚重。
沉默片刻。
沈繁璃神情平静,轻缓出声,“我知你壮志,知你难言,知你艰辛......”
“但,你从来不知我的难处,我内心所想,我所在意的。”
这个世界都是沈繁璃陌生的,时至今日,她本以为习惯了这个生杀予夺的世界,但到头来发现,并没有。
或许是宋廖烨将她护得很好,她不曾动不动便给人下跪磕头,也在他说她不过是一介婢女,让她跪下时,那般痛心,以及不敢置信。
沈繁璃此前在这个世界中,唯一在意的人便是宋廖烨。
但他近几年心思几乎放在了他的大业当中,分给沈繁璃的心思很少。
以至于忽略很多。
也导致沈繁璃离开了他。
天幕一片昏暗。
天边似有闷雷滚动。
宋廖烨神情极为认真,“那你同我说便好,往后的日子很长,我们可以慢慢说。”
“跟我回去吧,繁璃。”
“我好想你......”
宋廖烨抿着唇,不容抗拒的将人抱在怀里,他双手紧紧抱着沈繁璃的腰。
像是拥抱着此生最重要的人。
宋廖烨微垂着头,置于沈繁璃的肩膀上。
他高大的身影轻松将人罩在怀中。
直到此时,他才无比确认,沈繁璃是在他身边,并非如同他们所说,再也不在了......
一字一句哑声缓慢,“你知不知道,我去那个院子的时候,我有多害怕,你的离开比父王和母妃离开我更让人恐惧难安......”
“沈繁璃,你不能这样......”
沈繁璃听着这话,没有将人推开。
她看不到宋廖烨的表情,但大致能猜到,因为,她的肩膀有些湿润。
沈繁璃知道,是宋廖烨的泪。
她双手自然垂落,没有回抱住宋廖烨,也没有推开。
两人维持的这样的姿势许久。
直到宋廖烨欲吻上沈繁璃的侧脸。
沈繁璃偏过头躲开。
宋廖烨看到沈繁璃的躲开的动作,心上一痛,表情流露出一丝受伤来,此时的他不像一个高高在上的帝王,也不像那个瞬间就夺去人性命的少年将军,现在在沈繁璃面前的他,更像是一只被主人遗弃的小狗。
看起来很是可怜。
他红着眼睛,盯着沈繁璃。
——她为何要避开?
——是不是喜欢别人了?
“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想起到苏州城之后遇上的人,文鸿朗那时便在沈繁璃马车的边上,好似在和她说些什么,宋廖烨想起这事,更加气极,“我就知道,文鸿朗那厮定是不怀好意,他指定是勾引你了,我即刻就要下令,让他滚回上京去!”
他狠狠攥着拳头,来回踱步。
表情凶得像是下一秒便要让人将文鸿朗给杀了。
沈繁璃皱着眉,不知宋廖烨为何要提起文大人。
“与他何干?”
“我们之间的事仅仅是我们之间的事,你不要随意将怒气发泄在他人身上。”
沈繁璃盯着双目赤红的宋廖烨,声音平缓:“难道你就认为,是旁人......勾引我,我才会来苏州吗,才会不愿同你回上京吗,你就没有想想,是我们之间出问题了,是这段感情出问题了。”
宋廖烨听到沈繁璃将文鸿朗称为他人,将他和她是放在一起的,内心的怒火平息一些。
“那你......”
沈繁璃侧首望着他,回答他所有的问题,“不喜欢,不愿意,不会同你去上京。”
她的神情是冷淡的,眉睫之下的眼眸是平静的。
宋廖烨从沈繁璃那双琉璃色的眸中再看不到以前情意,担忧褪去,惊喜褪去,悲伤褪去。
只余淡然。
像是完全不在意他了一般。
但怎么可能!
他们这么多年的感情......
宋廖烨也并非对她无情,他珍视她如同珍宝,是他舍命都要牢牢护住的人。
但她怎能如此狠心,这段感情说丢就丢。
她望着他的那双眼中,宋廖烨甚至看不到他的身影。
雨开始悄然落下。
宋廖烨看着沈繁璃转身离去的身影,他一瞬不瞬的盯着她的背影。
他生怕眨一下眼,这人就开始消失不见。
逐渐下大的纷乱的雨落在两人之间,像是这相隔的大半年。
视线逐渐模糊,宋廖烨也分不清——
到底是泪还是雨......
宋廖烨从未在他人面前展露过脆弱。
一个好的领导者不该有那么多不必要的情绪和弱点。
在他的心腹和跟随着他一路走来的幕僚看来,宋廖烨能屈能伸,无坚不摧,文韬武略皆具备,和之前嫉贤妒能的无能君王完全不同,他会是一个合格的君王。
只有在沈繁璃面前,他是不同的。
只有在她身边,他才会卸下所有防备,像个少年郎一般。
也只有在她面前,宋廖烨不需要想那么多,关于报仇,关于谋划,关于大业。
而沈繁璃的回答对于宋廖烨来说是迎头一记痛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