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沈繁璃出发去金陵前,文鸿朗来访。
听到他来,沈繁璃看着桌边的佛珠,想到之前去西照寺的事,便让人进来。
厅中,文鸿朗刚刚进来的时候看到一些丫鬟小厮在收拾东西,门口有马车等着,他问沈繁璃,“沈姑娘,可是要去哪里?”
沈繁璃也没瞒着,如实相告,“去金陵有点事。”
倘若新帝就算南下来寻她,不可能会找上文鸿朗的,就算要找也是公事。
沈繁璃其实并不觉得宋廖烨是来找她的。
他已经迎娶太傅之女,如今应该也是他的皇后,他用什么身份来找她。
再者,她是假死脱身,他不一定会发现。
沈繁璃的动作十分谨慎。
若说破绽,便是恰好三人都葬身火海,其他人并未受伤。
但他那时应该在筹划他的大业,可能连那个小院都没去过。
文鸿朗听到沈繁璃要去金陵有些惊讶,更多的是失落。
他手中那件案子还没解决,怕是去不了金陵。
不过若是沈繁璃日后定居在苏州城的话,文鸿朗想着,或许可以申请外调。
苏州城本就是他的家乡,而沈姑娘也在。
他本来是来邀沈繁璃去听戏的,但见今日的情况,怕是不行了,文鸿朗犹豫片刻,还是问道:“沈姑娘,不知你可有心上人?”
“文某对姑娘倾心许久,一直未说出口,当初听闻姑娘消息,十分郁郁,如今再分别,不知还要多久才会再遇姑娘。”
“就算沈姑娘拒绝,我还是想说这些,以免,留下诸多遗憾。若是沈姑娘并无心上人,那可否考虑一下文某,文某不才,尚是大理寺少卿,若沈姑娘答应,文某定会三书六礼、四聘五金相迎。”
他说话的语速比平时快很多,说完之后便看着沈繁璃的反应,就像只要沈繁璃一点头,文鸿朗便会跑回家让人来提亲一样。
文鸿朗当时听到沈繁璃身死的消息,十分悲痛,便想着当时应该要与人说他的心意的。
这次在苏州城相遇他也是没想到的。
他所说的话完全没有打过腹稿,是随心而言的。
沈繁璃听到他说这话,眉尖轻拢,摇摇头:“文大人,繁璃对你并无意,大人往后还是莫说这种话了,以免引起误会,耽搁了你的官途。”
......
后面沈繁璃又说了什么文鸿朗没听清,他脑中有些嗡嗡的响声一直在干扰他。
等他回过神的时候,沈繁璃已经不在云林院了。
他去到后院,将一匹马的绳索解开,立马追上去。
他并不知道,他为何要追上去。
但,倘若这回不追上去,就好像,他之后很难再见到她一样。
后面只留下几声小厮的大喊声,“文大人,快停下。”
“这是我们东家的马!”
“......”
沈繁璃坐的是马车,文鸿朗骑马很快就追上去。
看到沈繁璃的马车,文鸿朗放慢动作,和马车并行。
旁边的护卫在文鸿朗靠近时便向沈繁璃说了一声,“东家,文大人追上来了,要将人赶走吗?”
沈繁璃皱了皱眉,她不知道他还追上来作甚,她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文鸿朗靠近马车,在车厢旁边说着:
“沈姑娘,文某还是想要再争取一下,不知沈姑娘缘何不愿接受文某,文某在上京尚有些声望,家中并不似那些大臣同僚,无侍妾通房,也并无任何不良习惯,素日也不去那些三教九流之地......”
沈繁璃正要拉开车厢的布帘,让人回去。
她将手放在上面,便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喧闹。
外面好似好多匹马蹄声响,为首之人吁了一声,在马车旁停下。
沈繁璃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
“文大人,你为何在此处?”
音色有些冷意。
宋廖烨锐利的视线扫过文鸿朗,他确实没想到会在此处遇到文鸿朗,而她,恰好也在城内,沉沉的视线最终落在马车上。
马车中,碧儿荆儿两人相视看了一眼。
沈繁璃的动作也顿住。
她也没想到,会在她今日出发的这天遇上宋廖烨。
按照路程来说,或许消息到苏州的时候,他应该早几天就出发了。
倘若她再早半天,或许就不会遇上。
文鸿朗看到启王,不,现在不是启王殿下,而是陛下。
他正欲下马下马行礼,被高豫拦住,高豫低声道:“文大人,陛下私服南下,不必多礼。”
文鸿朗犹豫了两秒,喊道:“宋公子。”
“文某是家中有点事才回苏州城一趟,已和上峰告假。”
在车夫问过是否要继续前行,碧儿看向沈繁璃,沈繁璃没有说话,她垂眸望着手中的一物,碧儿便让他出发。
车厢中声音很小,宋廖烨几乎没听到。
宋廖烨紧盯着马车,他招手示意让人将马车拦下。
马车刚要走,就被迫停下。
车内的碧儿荆儿有些心慌,她们自然听出了宋廖烨的声音,看了一眼沈繁璃,想问她该怎么办。
却见沈繁璃像是丝毫不意外一般,眸中的情绪也没有波澜。
她低头望着手中的佛珠,就在刚刚,那人说话的时候,她手中的佛珠有些发烫。
十分异常。
之前一直都是微凉的。
低沉的声音自马车外响起,“文大人,不知,马车中是何人?”
宋廖烨声音不快不慢,问的是文鸿朗,视线看的却是马车。
宋廖烨骑在马上,隔着车厢布帘,那双凌厉的双眼似乎透过那层车厢直射向端坐其中的人之上,极具压迫性。
文鸿朗想起之前在上京的事,未免给沈繁璃引起麻烦,他没有看向马车,道:“是一布庄老板,不知陛,宋公子有何事?”
宋廖烨眯着眼,淡淡道:“是吗?”
他往里靠近,敲了敲车厢,“阁下是要去何处,不知可否赏脸一见。”
在宋廖烨伸手的时候,文鸿朗便要拦住他,被眼疾手快的高豫一把挡了下来。
他在他耳侧沉声道:“文大人,莫非是想以下犯上不成。”
许久,周围很安静,马车中没有声音。
宋廖烨心开始加速,莫非真如他所想.......
“阁下若不出声,那便恕在下冒昧了。”
话落,宋廖烨将马车上的车夫一把扯下。
“陛下,里面之人和......”
文鸿朗话未说完,便被高豫一把捂住嘴巴,“文大人,勿要多言!”
宋廖烨迅速进了马车。
见到马车中的人,宋廖烨片刻失神。
沈繁璃今日穿了一件浅紫色窄袖襦裙,身上披着同色系的浅紫色披帛,妆容只微微修饰,眸如点漆,红唇雪肤,眼睫微垂,长睫在脸上晕出细碎的阴影。
她那张白皙的小脸如同浸在皎洁月色中,彷佛淌着月华,照耀在宋廖烨的心尖上。
旁边的碧儿荆儿完全被他忽视,他紧紧盯着沈繁璃。
马车中的空气好似被凝固一般,没有任何声音。
宋廖烨双目赤红,咬着牙,狠狠出声,“果真是你!我就知道。”
重复一遍,“我就知道。”
他在沈繁璃马车经过之际,不仅仅是因为看到了文鸿朗,更像是冥冥之中一种声音在告诉他,停下。
在看到文鸿朗之后,宋廖烨更加肯定了。
他急切的想看到沈繁璃,不然也不会日夜兼程赶来苏州城,但看到文鸿朗,宋廖烨又希望马车中的人不是她。
他手中紧紧握着,好似在抑制什么情绪一般。
转而看向一旁的两人,下令:“出去!”
或许是宋廖烨久居高位,亦或是碧儿荆儿两人一贯习惯了宋廖烨的命令,在他说完之后便立马出了马车。
碧儿下马车之前有些不放心,还往里看了一眼,但被男人高大的身影所挡住,她看不到沈繁璃的神情。
宋廖烨撩袍在沈繁璃对面坐下。
他双眼紧盯着面前的人,眼睛都不眨一下。
像是生怕人又忽然不见一般。
宋廖烨一动不动的看着沈繁璃的脸,唇角抿直,漆黑的眼底好似有什么在翻涌。
“你为何要躲着我?”
宋廖烨问的是当下的事,恰好他来苏州城的今日,沈繁璃却坐上马车要去其他地方。
下一秒,便坐在她的身旁,见人只看着手中之物,没有看他一眼,宋廖烨将沈繁璃手中的佛珠夺过,随意掷在马车的角落。
宋廖烨俯身朝沈繁璃靠近,他在沈繁璃耳旁咬牙切齿道:“当初为何要假死逃跑?为何要离开?”
他温热的掌心轻抚沈繁璃的脸颊,“你可知我,我多害怕那是真的。”
沈繁璃的视线从被随意丢到角落的佛珠移到宋廖烨脸上。
她眉头微微蹙起,“你丢我东西干什么?”
宋廖烨愣了一下,沈繁璃不该是这个反应。
她看到他不惊讶也不慌张害怕,没有欢喜也没有悲切。
甚至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为了这劳什子的佛珠。
宋廖烨好一阵气闷,内心暗想,就该将那串佛珠给丢出去。
但对着那张脸又发不出什么脾气来。
宋廖烨捏着沈繁璃的手,“那玩意不好,等日后给你送个百八十串更好的,让你看都看不过来。”
她的手细腻白皙,柔软光滑,没有半点薄茧,一看就是没有做过什么粗活的手。
沈繁璃见人一直摸着她的手,嗖的一下,便将手收了回去。
宋廖烨都没反应过来,手中的柔软温触便没了。
沈繁璃将衣袖整理好。
此时,外面一道略英气的声音响起。
“高统领,长兄在何处,你们围着这马车做什么?”
“长兄在马车里面吗?”
宋华瑶说完便要进去看看。
她刚要动作,就被马车旁边的侍卫拦住。
“公主恕罪,无陛下命令,不可进去。”
宋华瑶正要喊宋廖烨让人放她进去,听到一阵呜呜的声音,转头便看到一人被两名侍卫压制住还捂住了嘴巴,宋华瑶看到这一幕睁大了眼。
“这是?”
“有贼人冒犯吗?”
高豫不知该怎么说,便点点头。
“小姐,属下带你去栈休息,陛,公子有事要处理。”
“......”
一阵喧闹声之后,马车外很安静。
沈繁璃朝外面说了一声,“不去了,打道回府。”
随后便是高豫在外低声喊了一声:“公子?”
宋廖烨嗯了一声。
过了一会儿,车夫或许是被人放了回来,马车开始往回走。
“将人放了。”沈繁璃转头朝他看来,神色淡淡,“文大人同我并无关系,不过是前几日偶尔碰见。”
宋廖烨皱着眉,但还是点点头,出声道:“高豫。”
外面一道声音回应:“属下在。”
宋廖烨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呼出浊息,对外下令,“将文大人放了。”
“是。”
“这回放心了吧。”他的视线一直放在沈繁璃身上,包括刚刚下令的时候也是。
沈繁璃没有看他,也没有开口。
在回去的路上,宋廖烨见人不欲和他多言,他虽有万千话语想同她说,此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将那些话都吞入肚腹。
确实不是一个说话的好时机。
他将人的手又攥在掌中。
沈繁璃这回怎么都收不回来。
索性不再看了。
马车又回到云林院。
两人一前一后下马车。
宋廖烨下来后便伸手,欲让人扶着他的手下马车。
没成想沈繁璃从另一侧下马车了。
宋廖烨将半空中的手收回。
此时,并无人敢抬头看两人。
进了院内。
沈繁璃看着一直跟着自己的人。
她终于转身,欠身行礼。
“陛下万福金安,不知陛下找民女何事?”
这两字一出,院内陷入沉默,宋廖烨望着沈繁璃,“你知道了?”
沈繁璃不置可否。
宋廖烨容貌俊美,五官棱角分明,他大部分时候都是带着笑的,不论是在战场,还是在皇宫。
以往他总是装作一副纨绔无能的花心公子模样,上京中无数女子一见启王倾心也并不只是说说而已,当不需再伪装,宋廖烨的原本的模样便展露出来。
冰冷,漠然,锋利,危险。
他只是站在那里,强大的气势便让人望而生畏。
此时的他又和在上朝时独坐于皇座之上尊贵的帝王的不同,他的眼眸在看着沈繁璃时是柔软带着温意的。
这是他在这个世间唯一记挂在意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