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曲阳侯的队伍大大方方地开进了郢都城,一场若有若无的骚动席卷了所有人的心。
每一个在现场旁观的国人,都感觉脊背处一阵发紧……像是大婚时候的新郎,预感到将要有什么事要发生,却很难用言语描述出那种感觉。
“来了……要来了……”平民们交头接耳,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某个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事,马上将要发生。
大家都含糊其辞,不愿挑明……但都兴奋地伸长了脖子,不由自主地跟在熊午良的队伍后面,两脚不听使唤地奔着大楚王宫的方向走去。
咳——
自打先王壮烈殒命、曲阳侯摄政以来……楚国过上了以前想也不敢想的好日子。
且不提国力的日渐强盛、也不提疆域的疯狂扩张……
就以老百姓的实际生活来看——大批的奴隶仆役被新法释放成为自由人,通过劳动获得土地,并且享受着以前想也不敢想的低税赋。
在曲阳侯摄政的这段时间里,农民的税赋从普遍什四以上,甚至高达什六甚至什七……降低到了什三。
这是人口大国才能享有的红利。
楚国地广人多——在没有贵族掣肘、吸血的情况下,中央郢都政府仅收取什三的税赋,就足以保持正常的国家开支,维持一支强大的军队、甚至仍有余力大搞建设。
因此这些年里,平民的生活水平显著提高。
最直观的——就是娃生的多了!
此外,家家户户都能吃饱饭……尤其是岭南、巴蜀二地开发以来,楚国的粮食生产和储备空前丰盈,每一个家庭都可以达到‘不挨饿’的水准。
需知只要保证‘大多数平民不被饿死’,就是盛世的代名词了。
而楚国人在曲阳侯治下,一天可以三餐,隔三岔五可以食肉……
这样一位君侯,谁能不爱戴?
老百姓的观点是很朴素的——谁能让他们过上好日子,谁就是好领导!
曲阳侯登顶那个位置……众望所归!
相比之下,某个傀儡君主……不但没做过任何实事,反而还一度阻扰新法……甚至想要谋害咱们的曲阳侯!咱们的大鳝人曲阳侯!
简直令人发指。
楚人羞有此王!
“哼,要是曲阳侯还不……”
“我可受不了……”
平民们窃窃私语,心照不宣地说着谜语……加快了脚步。
……
王宫内。
芈横已经听到了城外震天动地的欢呼……心里一阵暗恨,低声唾骂道“果然都是乱臣贼子!”
“只恨六国联军不能替寡人杀尽这些贱民……”
不管怎么说,漫长的折磨终于要结束了。
说实话——芈横愤恨于熊午良的不紧不慢。
过去的这些天里,芈横每一天都在等待自己那个王弟的到来……
如果是急行军,他早该到了才对。
日子一天天过去,芈横心里更加愤恨——熊午良的不紧不慢,显然是对自己的轻视!
甚至是对芈横豁出一切要保住的这个王位的轻视!
焯!
芈横振作精神,修整了自己混乱纠缠的头发和胡子,身披红黄色交杂的九头鸟纹饰王袍,冷笑着站起身来,径直走向宫门方向……
在宫门口处,芈横撞见了几个守在这里、随时打算给曲阳侯开门的内侍。
这是很多天来,芈横第一次见到活人……那些内侍显然也没想到会在这里撞上芈横,目光躲闪,但却没有一个人下跪,都警惕地打量着芈横,像是打量一个怪物。
“众叛亲离,莫过如此……”
芈横深吸一口气,一方面愤恨这些人都与熊午良蛇鼠一窝,另一方面突然有一丝迷茫……
难道,真是我什么地方做错了?
来不及想那么多了。
宫门外的脚步声十分嘈杂,而且越来越近。
“开门。”芈横的声音不大,但带着十足的威仪。
守在门边的众内侍面面相觑……他们守在这里,本就是要给敬爱的曲阳侯开门的……但是这道命令出自可憎的暴君芈横口中,他们反而还不愿遵守了……一时间迟疑起来。
……
芈横没有发作,叹了口气,转过身去,迈步顺着台阶登上宫墙——像曲阳侯府一样,大楚的王宫外墙也类似城墙,可以登上去……如果有必要的话,守军可以在这里作最后的抵抗。
但,芈横麾下已经没有任何忠于他的守军了。
独自一人,登上宫墙。
外面,是曲阳侯的军队——整整一千盔明甲亮的曲阳新军,身上裹着羊皮袄,略微显得不那么威武……但仍然列着整齐的阵型,拱卫着中间曲阳侯的亲兵营。
熊午良端坐在青铜轺车上,看不清是什么表情。
万千郢都国人围在左右,沉默地凝视着宫墙上的楚王芈横……各色目光交织在一起,让芈横突然有点儿无所适从。
那目光中是仇视?是蔑视?
我堂堂正统楚王……
“熊午良!”芈横声音嘶哑,本有一万句话堵在喉咙口,此刻一时间却想不起要说什么了,最后蹦出一句“乱臣贼子!”
沉默。
熊午良缓缓从青铜轺车上站起来,在万千庶民沉默且热切的注视下冷冷道“王兄,你该知道我本不愿如此……”
芈横恍若未闻,声音突然激动起来,遥遥指着熊午良的鼻尖儿怒吼着“狼子野心!狼子野心!”
“汝等……”芈横颤抖着举起手,指着所有跟过来的平民“皆为逆民!”
“熊午良,你狼子野心……必为万世唾骂!”
“真相不会被掩盖!”
突然间,仿佛爆竹被烟火点燃一般,汹汹人群中爆发出惊人的喧嚣声……各种怒骂声、唾弃声混杂在一起,让芈横突然明白了——或许后世人会唾骂熊午良的狼子野心,但当世之人现在就在辱骂自己了……
芈横惨笑一声,心如死灰。
实在想不明白——我堂堂正统楚王,怎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自即位以来,从未有过执掌大权的机会,从未对这些无耻的贱民有过任何伤害……他们为何会如此仇视于我?
身为正统楚王,我剪除逆臣,不应该吗?
为什么……为什么!
宫墙之下。
熊午良微微仰头,目光复杂地望着自己这位王兄,心里百感交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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